那水屋里的无名公子听了,便笑道:“多谢林公子想得周全,只是还要麻烦林公子,我也没有衣服穿了。”
黛玉便生气道:“无公子,你出门在外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晴带雨伞,饱带饥粮’的俗语了?”
水屋里的无名公子依然淡然一笑,说道:“林公子说得极是。只是你刚刚不是听掌柜说了吗,我那龙字号房间漏雨了,我那带着的干衣服恐怕早被雨淋湿了。你说你就拿你的衣服给我穿吧,等我的衣服晒干了,我便再还你,或者再给你买一件新的,你说好是不好?”
什么?他竟然得寸进尺了,偷偷地拿了她的浴盆、浴巾也就算了,他现在竟然还要穿她的衣服?她随身所带的衣服除了给她父亲林语海烧用的孝衣以外,便只有她自己的女装衣服了,这可怎么办呢?
“林公子……你还在吗?”是水屋里传来的无名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黛玉的思虑。
“在!”黛玉答应着,犹豫地说:“我的衣服也不多了,只有几件我为我府上丫环婆子的购置的女人的衣服,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穿呢?”
黛玉正打算说还有一件孝衣时,忽然又想到她不能把孝衣拿给这个无名公子。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首先对不起的便是她在天有灵的父亲林语海,其次若是这无名公子穿了,岂不是要让这无名公子折寿了?
“你有没有搞错,林公子?如果你洗了澡,你拿什么衣服换呢?”水屋里的林公子几乎像狮子一样在咆哮。
“我当然有换洗的衣服啦,只是就只有一件了,我若是给了你,那我等一回洗澡后穿什么衣服啊?”黛玉无奈地冷笑道。
“你难道不会把你的衣服给我穿啊,你原本就女里女气的像个女人,你就干脆穿你府上丫环婆子的衣服得了!”屋子里的无名公子的声音显露出他的极不耐烦,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英明的男人。
黛玉怎么能够穿回女装呢,她要是一穿回女装,岂不活生生地就成了一个女人了?那可是不打自招了她是女儿身了,她当然不会选择穿女装了。
于是她便继续说道:“你才像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呢,我本是好心,哪知道你竟然不领我的情,反而说这话来戏弄我,要是这样,我索性不理你了,任你自己一个人折腾你的吧!”
“别啊!”水屋里的无名一听这话急了,说:“这天可真够冷的,你想冻死我啊!好吧,我就穿那女装得了,总比冻死在这客死他乡要划算得来!”
黛玉正怕这无名公子又生出什么事来呢,没有想到那无名竟然同意了!于是黛玉便欢欢喜喜地去打开她自己随身带着的衣箱,翻出她自己的女装衣服来,只是这一件件衣服都是她自己的,她又怎么愿意给那个才认识几天的男人穿呢?
“林公子啊,你快点啊,再慢一会,我可真要冻死了啊!”水屋里的哗哗的水声已经消失了,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无名因天冷而直打哆嗦的声音。
黛玉也不再多想,衣服再金贵,也比不上一个人的性命重要。她随意拿了一身衣裳,便走到门边,敲门。
门开了一个比先前要大很多的小缝,她把衣裳递了过去。她这一次放松了很多,但左手依然拉着门把手。与前一次不同的是,她不再闭上眼睛,而是仔细地看着门边,她想看一下那么快的一双手。
这一次她仍然没有看见,衣服完全遮住了无名的手,她只看到她右手里的衣服不见了,然后水屋的门快速的迅雷一般的关上。
黛玉想到里面的无公子真的是冻着了,那么迅猛地穿着衣服,也不管他穿的衣服是男人装还是女人装了。
黛玉想笑,却终究没有笑出来,她忽然想到了贾府里的那个宝玉,天这么冷了,宝玉身边的得力的丫环睛雯也离他去了,还有那袭人,说不定会被王夫人又叫回去了。到底现在远在金陵贾府的宝玉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只是她现在的处境,她想他一定很担心她。每思及此,她不禁心里又生出悲意来。
水屋的门忽然开了,无名身着女装出来了。
只见他活像一个女子了,有词为证:“纤腰婀娜,皎如玉树风前;粉面光华,宛似素梨月下。泪痕余湿处,乍疑微雨润花容;眉黛锁愁时,还拟淡烟凝柳叶。捧心西子浑如许,远嫁昭君近也非。”
黛玉见了,便也笑道:“没有想到无公子也有几分女儿相的?”
无名公子,听了,也只是淡然一笑,说:“有什么好笑的,你快别看了!”
他说完,便直往那床边走去,一边用命令似地语气说:“你先去洗澡吧,林公子!”
黛玉并没有动,看着他将在坐到床上去,黛玉见了,忙止住道:“你不要坐!”
无名双手拉了拉他穿的裙子,又看了看那裙子的下摆,说道:“你看看,这裙子全拖到地上了,我坐着,会好一些!”
黛玉见了,噗嗤一笑,说道:“那你也要站着,体会一下做女人的辛苦!”
无名仍然拉着裙子,说:“这可真是难受啊,哎,真不知道那些女子天天是怎么穿上的?”那无名公子一边说,一边陷入了久远的沉思当中。
黛玉见了,一下子觉得眼前的无名并不如商人那般狡诈,却有一种出世文人的气质,这气质似乎与宝玉有几分相似,但只是相似,她心中的宝玉并不是这样子的忧愁,而是夹带着一种痴痴的忧伤。
无名忽然转向黛玉,说:“你还是去洗澡吧。夜色越来越深了,外面的风也越来越冷了,像你这样的文弱书生怕是经受不住呢!我都觉得有一些冷了,虽然是女人穿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挺暖和的。你放心吧,我不坐床上,就先坐木椅上吧。你去洗澡吧,林公子!”
无名说完,便走到那张木椅旁,看到了那根蜡烛,便说:“你看,烛油也快燃尽了,要不快去洗澡,恐怕等一会要摸黑了。”
黛玉听了,便说“好”,一边走到她放包袱的地方,一边找到了她的男装,然后又翻出一小瓶子浴洗液来。
只见那小瓶子是紫砂锻造的,小瓶子上雕刻着桃花,还有一绝句,正是“林不得香蝶蜂恨,留春无计莺燕羞。”
无名又闻到了那股香味,便说:“那瓶浴洗液还没有用完呢,你怎么又用新瓶,这么好的东西,不知道是哪里产的,你可是要浪费了?”
黛玉听了,断不能说她是女人,而他是男人,他用过的东西,她又怎么能够混用的?于是她便说道:“既然无公子喜欢,在下便送给无公子作见面礼了!”
那无名公子本来心里喜欢这浴洗液,便顺口道:“多谢林公子美意。”
她便拿了男装,又从她包袱里拿了新的浴巾,又拿了另一个浴盆和那小瓶子新装的浴洗液,往水屋的方向走去。
黛玉进了水屋,便关上水屋的门,里面没有风,只是水珠很多,湿湿的空气依然让她不禁咳了一下。她忍住了,深呼吸,便果然止住了咳嗽。
她移开水屋里的墙壁上的那一面铜镜,瞬间从里面喷洒出冷冷的水来。水温很冷,她知道她的身子受不了这样的水温,马上就将铜镜移了上去,水便停住了。
但刚刚她移开那面铜镜时没有注意,冷水洒了她一身,她的干燥的男装已经被打湿了。她更觉得更冷了,身子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她又怕外面的无名怀疑,便索性脱了她外面的那件被打湿的衣裳,里面是一件淡蓝色的长襟的护套。秋天的夜晚果然很冷,寒风几乎要吹进她的骨头里去。
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忽然发现那个浴桶不见了,不见的还有那个无名公子的衣服。水屋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变化,仅仅还有她那瓶浴洗液留下来的最后一点残香。
那个无名公子的身手越来越超出她的意外了,她的感觉里甚至开始有了一丝欣赏的味道了。他的武功千变万幻,已经不能再与基本的拳脚功夫相提并论了。她也便知道了,像她这样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很难察觉到那些练家子的望尘莫及的功夫。
忽然的,黛玉未曾想到的,水屋的门忽然响了起来。是无名?黛玉想,他要做什么?
“是我,林公子,你快开一下门!”是清晰的无名公子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我又没有叫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张椅子上去吧。”黛玉不无生气地说。
又是无名公子的声音,语气里有着不可辩驳的威严,只听他说道:“林公子,我在掌柜那里打了两桶热水来了。看你文文弱弱的样子,就知道你身子受不了这冷水的侵蚀。你快开门吧,再等这寒风吹冷了,可白白枉费了我的一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