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总公司组织的事故调查组一行三人进驻古塔煤矿。
调查组组长是殷成副总,成员由总公司安全部长钟夲、纪委新来的大学生小贾,以及吴关中矿长和矿党委书记王刚共五人组成。
调查组上午查看了现场。
然后,他们找来了那天首先赶到现场的水清和小杨了解情况,水清认为那天的大风是造成这次矿难的主要原因。因为在坐的谁都明白,栈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最后验收,是总公司为了赶今年的产量,要求矿上提前生产的,但这也只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理由,没有办法摆到桌面上讲。
在对当事人做笔录的时候,殷副总发现工人们都认为是栈桥质量出了问题,就是风再大彩钢瓦被吹跑倒是有可能的,也不至于把钢筋铁骨的架子给吹倒喽。
小杨说的更直接,平时走到栈桥上都感觉晃晃悠悠,何况那天刮那么大的风,足足有八级大风唉。
而调查组在调查施工队时,他们并不买账,工队认为没有完全交工,总公司也还没有最后在竣工验收单上签字,矿上提前单方投入运转,责任在甲方不在乙方。也就是说既使是质量上出了问题,以目前情况看也不能怪到乙方去,看来对施工单位的责任认定是不能成立的。
下午调查组召开专题会议,从技术层面上分析事故原因。
殷副总分析,首先是矿方在安全上没有把好关,刚刚试运转的栈桥为什么没有设安全员专管,也没有当天的安全检查记录,当班交接手续纯粹流于形式。
吴关中不这么看,他认为安全检查只是例行公事,那天刮大风也很突然,应该属天灾造成,矿机电安全部门也是安排人去检查了的,那天水清部长还亲自去检查的安全,井口那边也有检查纪录。
王书记也觉得,矿上对安全的重视程度应该说是相当到位的,出了这样的事故还是天灾的原因占多数。
殷副总光火了,你们都在推脱自己的责任,我看你们的调查报告怎么写?同志们啊,这样写报告是要挨魏董骂的。
说完他端起茶杯,一转身扭头回房间去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了主意,只好不欢而散。
吃过晚饭,钟夲和吴关中两个人散步又来到了事故现场,看到工人们已经开始进行栈桥拆卸为安装做准备工作了。
钟夲在煤矿工作了几十年,是一个老安全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荒唐的事故。于是他戴上安全帽又一次细细地把现场从头到尾走了一遍,也没有发现问题的结点到底出在哪里?
他找到吴关中矿长:吴矿长,咱们一起到山上走走吧!
吴关中矿长点点头表示同意。两个人走出去一段路程后,吴关中矿长转过身再看那段垮塌的栈桥,他发现整个地势发生了变化,哪发生变化了呢?正在细细地思量时,钟夲突然问了一句话让吴关中心头一震。
钟夲问:吴矿长,这一片是塌陷区吗?图纸上好像没有标注这里是采空区呀!两个人的眼神一对,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
吴关中用手瞄了瞄位置:这儿是原来的一盘区,早就不开采了,难道是自然塌陷……
訾三近来正忙着建庙,他在煤城四处奔走,找人设计庙宇图纸,设计了几张也没有让他感到满意的,他决定明天去市里的设计院联系一下,看有没有更好的设计方案。
一大早訾三驾着他的悍马车向市区开去。在一进市里的环城路上,訾三的车在行驶道上正常行驶,突然一辆飞驰的拉煤车为了躲避行人,一把方向冲着訾三的悍马车逼了过来,訾三急忙放慢车速把车驶到慢行道上,这时一辆摩托车从后面擦车而过,摩托车已经超过了悍马车,猛然向右一打,訾三紧急刹车,车停下了,摩托车驾驶员却躺在了车前的左边轮旁,訾三下车过去看那摩托车驾驶员,只见他浑身是土的站了起来,一把抱定悍马车的保险杠冲着訾三就骂,你把老子撞了,你把老子撞了。
也是訾三反应快:看看你身上哪里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
那人却不听他的,只是抱着悍马车的保险杠,说你把老子撞了,你把老子撞了。
訾三知道,撞上碰瓷的了,他放缓了语气,你先放开车,咱俩商量商量你看咋样?
那人闭着眼睛趴在保险杠上:你说咋商量?
訾三:你去把车扶起来,看看哪儿摔坏了,我给你赔些钱你去修车。
路边围上来几个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说,快看看人伤了没有,没有伤到人再看看摩托咋样?
在众人的纷说下,摩托车驾驶员这才很不情愿地放开悍马车,拍拍身上的土,又跺跺脚,过去扶起车。路边看热闹的人提醒,倒车镜摔坏了,还有脚踏也坏了。訾三把车前后看了看,估计了一下损失,把那人拉到一边,你看两种解决办法,一种是叫交警,一种是给你两百元钱,我也知道你是做这一行的,看看差不多就行了。
那人开始犹豫,旁边就有人插嘴,两百元太少了,光把人这一惊吓也不值两百元,现在这社会物价飞涨,钱又不值钱。
訾三看看那个帮忙说话的人,关你甚事,悄悄的。然后对摩托车驾驶员说,再给你加一百元,你看能行就这样,不行就叫警察。他有意把交警说成警察,是想给对方一点压力,好让他答应这个条件。
对方略停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钱。
处理完事故,訾三自认晦气,随开车向市区驶去。他驾着车从环城路上刚一下来,车子转弯正要开上进入市区的迎宾大道,看到一辆警车正停在路边查车,一名交警向他挥手,示意把车停下来,訾三停下车看交警走过来,懒洋洋地向他敬了个礼:你刚才在拐弯时车子压到黄线了,请出示行驶证和驾照。
訾三从车上取出行驶证和驾照递到交警手上,交警看了看行驶证说,罚款二百元,说着就要开罚款单。
訾三连忙回话,按照规定,压黄线应该罚款一百元,你为甚罚我两百元?
交警抬起头来,用眼角扫了一眼訾三又低头开他的罚款单,边写边说,都是你们煤城人把市里的房价一下子炒得这么高,让我们这些挣工资的平民老百姓都买不起房子,别人罚一百元,就罚你二百元。
还没有进到城里就生了一肚子气,訾三交了罚款,把车掉转方向,他不进市里了,直接把车开上了高速公路路口,他赌气驾车要到省城跑一趟,哪怕多花些银子也不受这份气,遭这个罪。
第二天,在省城他找到一家专业级古建筑设计院,敲定了设计方案和设计图纸,跟着他又马不停蹄地返回煤城,联系工队,和工队讨价还价,把个嘴皮子都磨薄了。
古塔煤矿发生的矿难他是在回到煤城以后听到的,感觉与自己无关,只是想改天去矿上转转,安慰安慰吴关中矿长和王刚书记。
邻里邻居的礼节上还是应该走到的。
就在调查组来到矿上的当天下午,訾三回到了訾家墕,刚进家门,陈老和訾四就来了,訾四说,哥呀,我正找你哩。訾三想,你们不准备着晚上出煤,跑到村里来找我做甚?心里已是不悦。
陈老嘴里叼着大雪茄,口里吐着浓重的旱烟味说,訾老板,我看事情不妙。还没有等訾三反应过来,訾四快嘴,古塔煤矿的栈桥好像就在咱们采煤的一盘区上方,不会是咱们的巷道挖到那儿了吧?
訾三的大脑嗡的一下,心说坏事了,死了三个人呢,要是追查到这儿来就得进班房了。
想到这儿,他拿起电话,杜子,你快回来,有大事商量。接着又打电话把村长叔和支书也叫了过来,然后转过身来拿出五千元钱递到陈老手中。
陈老连忙推辞,訾老板你这是做什么?訾三还是没有说话,把钱硬塞到陈老的口袋里说,陈老你先回去休息,我们商量商量,商量好了再叫你。
陈老把手装进口袋中,没有把钱掏出来,他很清楚这是訾三给他的封口费,是让他缄口不言的钱。
于是,他便没有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等大家都到齐了,訾三把问题的严重性给大家一说,每个人都傻了,这咋办?村长闷下头在想心事,支书只管抽他的烟也是一言不发,杜子憋了半天说,訾三你说咋办?要不咱们跑路吧?反正也掏腾了不少钱了,几辈子都够花了。
訾三看看訾四,訾四不说话,只是用眼光回看着他,意思是:哥你说咋弄就咋弄,我听你的。
訾三定了定神,我说个办法,看能成不能成?一听说有办法,村长和支书都抬起了头,看着訾三。訾三接着说,我了解了,这次调查组是殷副总带队,殷副总当年在古塔煤矿当副矿长兼书记时我就在矿上掏煤,我今晚去找他先探探口风,然后看看能不能想法子把这事搁下来。我看我们最好是抓住三个关键人,殷副总、吴矿长还有钟部长,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给他们每人二十万,他们虽说在国有企业工作,收入高,但这钱也足可以让他们动心了。
村长和支书互相望了一眼,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訾三安排:下午我去请殷副总吃饭,村长叔你去请吴矿长,支书你和钟夲熟不熟?
见过几回面,人不熟钱熟嘛!支书不以为然。
訾三打心眼里佩服年青的支书訾军,怪不得镇长都看上这小子了,敢作敢为的后生。
下午晚些时候,调查组继续开会,会议一开始,钟夲就提出了塌陷问题,吴关中坚决否认开采区开到了栈桥下方。
殷成:这好办嘛,咱们现在就下去看看不就行了。
于是调查组一行人立刻换上工作衣,从斜井下去向一盘区走去。
来到通向一盘区的密闭墙前,吴关中让当班工人打开风门,又找来联采队长:找几个人来把密闭墙打开。
密闭墙很快被砸开了,钟夲提着便携式瓦检仪测了一下瓦斯浓度,点点头,认为没有问题,可以进去。
吴关中第一个钻了进去,大家也都跟着进去。他们向前走了有一百米左右,来到第一个联络巷前,殷副总问:我咋看这巷道不像是……
正说着走在前面的吴关中喊,我操,好像有人在这儿偷煤!
两个人赶忙走上前去看,他们首先看到了风机,接着看到一个很大的回车巷里堆满了采下来的煤,亮晶晶的煤在矿灯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
钟夲用矿灯往上一照,看,这锚杆还都是新的呢。
殷成背着手在四周转了一圈,用矿灯照了照远处黑洞洞的巷道,灯光形成一道昏暗的光柱射向远方,吴关中和钟夲正在四下查看着巷道。
钟夲惊叹,也就是在煤城,煤层埋藏浅,开采条件好,这样的工作环境也真有人敢大着胆子开采,这要是放到关中的煤矿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吴关中接过他的话茬,是呵!现在的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说着还要向前走,他想看看这煤都从哪儿拉出去的。
殷成考虑到安全因素,叫住了他,咱们回去吧,搞清楚就行了,剩下的事情让煤炭局和公安局来处理吧。不过,对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以免节外生枝。
两个人点头表示,一定保密。
调查组三个人很快回到会议室,殷副总道:我看事情很清楚了。
王书记刚才没有下井去,听大家这么一说就叹到:看来事情很严重,这已经构成刑事案件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想这是谁干的?吴关中道,不管是谁干的,我看咱们明天写份调查报告,给煤城政府和煤炭安全局送去,让他们组成联合调查组查个水落石出,一定要把偷煤的人找出来。
殷副总安排,吴矿长和钟部长你们两人辛苦辛苦,连夜把调查报告赶写出来,我明天一早回去向魏董事长汇报,最后我强调一下,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一定要注意保密,调查组所有成员要守口如瓶,决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出去。
夕阳慢慢悠悠落在古塔煤矿对面的山坡上,开始变得又大又圆,殷红殷红地晚霞铺开来,染红了半个天空。从鄂尔多斯大草原吹过来清爽的风,习习凉凉,净化着矿区的空气。
上中班的工人们升井了,脸旁黑黑的矿工一个个从矿部门前走过,享受着蓝天白云和地面上透明干净的风。看着工人们嘻笑的样子,殷副总感慨万千,从古塔煤矿建矿开始,他就在这里工作,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多么不容易呀!多少风风雨雨,多少坎坎坷坷,才有了古塔煤矿的今天呵!这又让他想到在煤炭最不景气的那些年,一吨煤才能卖到十一块钱,沫煤没有人要都顺着山坡倒掉的情景。还记得有一年工人们在矿上过年都没有钱回家,还是他跑到村里去,找见老支书,用村里的小四轮拖拉机送工人们回煤城,整整用了三天时间才把最后一拨人送完。
如今不同了,煤炭行业迎来了第二个春天,煤矿工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殷副总正站在窗前漫无目标地遐想,一辆悍马车停在了矿部大门前,跟着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訾三。
訾三恭维他,殷总,我是訾三呀,听说你来矿上了,我就专门过来拜访老领导来了。
殷副总看着窗外的悍马车回答,又不是明星有甚看的!我看见你了,开着悍马,都成大老板了,那你上来吧。
訾三一上到三楼的楼梯口就看到殷副总一个人站在那里,像沙漠中一棵矮小枯瘦的沙柳。
訾三赶忙迎上去,双手握住殷副总伸出来的一只手寒暄道,殷总看上去还是那么和蔼,没有架子。
殷副总笑笑,知天命喽!进来坐吧。
两人坐下后,訾三虔诚地邀请,殷副总现在官越当越大,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今天好不容易把你捉到了,给个面子吃顿饭吧?
殷副总推脱着,确实很忙,这两年煤炭形势好,对生产销售也不怎么操心,主要工作都用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了。
訾三附和,毛主席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前些年殷总主要是与天斗与地斗,现在主要是与人斗,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呵。
殷副总笑,你这家伙嘴还是这么油滑。
訾三接着说,我还请了村长和支书,晚上一起红火红火,不管怎么说你当年也是我的领导,现在也算是我的老领导吧?
殷副总原本打算推脱掉的,因为晚上还得加班赶事故调查报告,斟酌字句,他清楚魏董事长对公文的用词用句一向认真,有时几乎认真到吹毛求疵的地步,所以对待如公文撰写等文字方面的事情殷成也是从来不敢马虎。可是听訾三说村长和支书也来,考虑到地企关系,就改变了主意,接过訾三的话茬,既然是村长、支书都来了,我不能不给面子,那就说定了,晚上我带上老吴、老钟他们一起去,吃吃你这个大户。
訾三高兴地咧着大嘴,晚上咱们去煤城,我都安排好了,煤城才开了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很是气派,咱们去感受感受。
不要太夸张了,朋友弟兄在一起越简单越好,殷副总故意皱起三角眉毛说。
“殷总呵,也不知道你老现在雄风还减不减当年,宝刀不老吧,要不要我给你准备一粒蓝片片?”訾三说笑。
“好呵,好呵,我倒要看看你訾三最近是不是长劲了。”
这殷副总好耍小姐的爱好訾三是早就知道的,当年在矿上殷副总每周都要去古塔镇找小姐开心,包工头刘祥经常带上訾三拎个黑包包,跟在殷矿长后面专门付钱。
在那几年里,脑筋活络的訾三从村办矿出来,带领几个工人,承包着刘祥大包下来的井下地面硬化工程,成为名副其实的二包工头,跟着挣上些小钱。这一次领工生涯,给他以后从事煤炭行业工作,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同时,也积累下许多宝贵的经验。这是訾三一生中迄今为止最光辉、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