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虽然是这么说,并不妨碍他一步步走到浴桶跟前,有意无意地在赵王身上扫了一眼,心中暗暗叹道,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露出来的胸腹肌肉精壮,竟不像是素日里酒色里面泡大的,倘若不是肤色过于白皙,却看不出来是出生在皇家。
赵王神色还算坦然,那赵王妃吓得瑟瑟发抖,只会贴在赵王背上,一只手紧紧拉着赵王的手臂连头都不敢抬。魏海德见此情景,心中不禁暗自得意,什么名门小姐,远不如自己的昕丫头,不过唬唬她,就吓成这样。
贵妃真真是多虑了。
司马明禹见魏海德站在浴桶边脸上带笑不知想些什么,斥道:“公公既然看明白了就快些退下,在这里多有不便。”
魏海德意味深长一笑,躬身道:“王爷赎罪,奴才不过是担忧王爷王妃安危,这就退下,还得去昕妃殿中去探望一番。”
青樱与他肌肤相贴,感觉得到司马明禹分明气得浑身发抖,然而直到魏海德完全退了出去,他才低吼了一声,一掌劈在木桶沿上。
他力道控制得完好,整只木桶只均匀地晃了晃,并无表面上的任何损痕,然而力道之大使得整桶水激起将近一丈高的水浪,直冲屋顶,倾泻而下时,浴桶中的水所剩无几,只能浅浅地盖住脚踝。
隐忍了多年的愤恨,再不爆发,灭亡的就是他。
是夜,两人皆无法入睡,在同一张床上辗转反侧。司马明禹索性坐起来道:“不知今晚瞒过了没有。”青樱紧紧握着他的右手叹道:“不管有没有,皇上既然不在了,很快就会对你下手。”
青樱所料非差,不过十日之后,永宁宫内监传来皇上口谕,“朕沉疴已久,昨夜幸得上天托梦,天象异动,连降暴雨使淮北百姓流离失所,必得至亲之人前去阳明山替朕祝天祷告一月才能化解,朕得知心稍安,赵王一向得朕器重,又孝顺盼朕康健已久,必能替朕分忧,解除此祸。”
司马明禹接旨。
事情紧急,宫中无他人相商,只有他们两人。
一见司马明禹进来内室,青樱便道:“必没有好事。”
司马明禹简短道:“她是等不及了,我在宫中她不便动手,就假传父皇口谕,说天神托梦的鬼话,要我去阳明山。”
阳明山素来是大夏朝皇帝封禅祭天的地方,只是距京城三百余里,颇有些距离。
“她做好套,口口声声跟父皇龙体康健相关,我若不去,就是心存反心,存心巴望父皇驾崩。”
青樱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非去不可,不然直接治你一个弑父谋逆,况且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一计。”
司马明禹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啊。”
“我经营多年,从她手中争取到了一半朝臣的支持,可惜都没有兵权,这是她最肆无忌惮的地方,如果还能有多一点的时间,我必能取得兵马。”
青樱抬头,见他正背对着自己逆光站着,身影清瘦然而背却依然高傲倔强地挺得很直,就像初见时那个一个人站在屋子一侧的倔强少年,心中不由得难过,“我们可带多少人马去?”
阳明山在京城以南,隶属瑞安州,向来人烟稀少,郑妃如果想在那里动手,只要十多个杀手窜出来,将来只说是遇上了山贼便可。所以,能有多少人至关重要。
司马明禹转身笑道:“除了你,都是她的人,我情愿越少越好。”
青樱自知此言失了水准,托腮思索了一阵计上心来,“你这样说,反而提醒了我,如果谨瑜肯帮我们的话,我们不仅可以全身而退,还能砍掉她在宫中的一只手。”
明禹与她师出同门,略微想了想立时心领神会道:“你是说……”
三日后,赵王偕同王妃亲率两百人的仪仗和侍卫启程前往阳明山,因为此次为祝祷而非封禅,也不必先着瑞安州专设祭坛,况且皇上病体沉重,自然是一切从简,连瑞安州知州也没有被知会亲王降临。
好在,赵王向来心思单纯,赵王妃也不是个挑事的人,两人竟也没讲究这些,似乎一心只担忧皇上的病情。
而负责护卫的是禁军羽林前卫的都指挥使李志达,多次被皇上和郑贵妃称赞“忠勇可嘉”,不过短短两年便从一个普通的侍卫擢升为从四品的都指挥使。也真真不是谬赞,这一路上南去,他夜夜都带着四名亲兵亲自守在赵王和王妃的卧房外。
赵王心急如焚,所以三百余里路一行人只花了两天就到瑞安州。本来天色已晚,可到次日再去阳明山不迟,然而赵王牵挂皇上病情,坚持当晚就上山。
李志达劝阻不成,好在这一百五十个禁军都是他手下的精干力量,想来也不会出了岔子。
及至山脚下界碑,明禹和青樱便下了车准备步行上山。李志达倒也没有反对,只是意味深长地笑道:“请王爷先行,末将护卫王爷安全……定当不负使命。”
司马明禹也笑道:“那是自然,郑母妃多次赞将军忠勇,将军前途无量啊。”
说罢司马明禹当先越过界碑上山,青樱紧随其后,李志达转身一挥手,一百五十名禁军分作五队快步跟上。
李志达看了看天,此时已经是酉时三刻,天光早已暗了下来,不过他并不担心……就算赵王和王妃两人皆是飞檐走壁的高手,也无法从他手下这一百多个精干的禁军高手手中逃脱掉。一想到此,就觉得娘娘未免也太小心了些,要考虑的无非是下手后如何善后,赵王和王妃遇刺,带出来的禁军不可能毫发未损的回京吧?
正如此想着,分明走在前面不到一丈远的两人忽的身影一闪,好似不见了!
李志达心中一惊,只当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看,赵王和赵王妃果真没了人影!
这下心中大骇,两个大活人怎会突然消失?赶忙叫来几名校尉一问,竟也都说没看见。
顾不得诡异,先喝道:“快给我点上火把,往这边搜!就是往这不见了的,还见鬼了!”
一百多个火把匆匆点起,谁料怪事就在此刻发生了,先是几个禁军突然大声调笑起来,声音在黑夜的笼罩下猥琐得凄厉;这也罢了,更诡异的是他们竟然还互相轻薄起来,仿佛面对的是华红楼的姑娘一般。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了不过一柱香的工夫,这似乎中了邪的几人脸上红潮大起,竟好像在欲海当中挣扎快活,不一会就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面容扭曲像是痛苦至极。有大着胆子的人上前一试鼻息,声音颤抖地禀报道:“大……大人,死了……”
剩余的人无不毛骨悚然,就连李志达也心中发毛,但丢了赵王,还折损了部下,这样如何回宫中?如此一想,咬牙道:“等抓到了赵王后再来给这几位弟兄入土为安,先给我朝这个方向搜!”
此时时辰悄然到了戌时。
司马明禹,慕容青樱和施谨瑜站在半山处静静地看着火光一点点熄灭,人声杂乱到了无生息。
青樱这才完全松了一口气,司马明禹叹道:“反五行花树阵传说中已经失传,你竟然也会,我就说先生对你偏心,多教了你许多。”
青樱眼眸漆黑,微微一眨,有如天上繁星闪动,回头朝他得意笑道:“先生如果偏心也是因为我比你们聪明。先生不过传我阵法,也只能让他们有情天欲海的幻觉,倘若其中有尚是童子身的,这个阵法就奈何不得,方才杜门变死门才是关键。”
此刻正是春分,木旺土死,而生门本来属土,为木所克,青樱和明禹二人隐于杜门,是以李志达和禁军一时看不见,他们点上火把就越发加重了木旺,封锁住了生门。待戌时一到,杜门变死门,他们再朝二人消失的方向走,反五行花树阵的囚死效应发挥到极致,就好像坠入了云雾当中,心念浮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化为了艳妆美人,由欲焚身而死。
说着青樱伸手搭在施谨瑜肩上道:“当然啦,谨瑜亲手布好这个石阵才最功不可没,我不和你争功!”
施谨瑜略微蹙了蹙眉,将青樱的手从肩上拿了下来,轻声责怪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他指了指山下面上毫无喜色道:“这些人全死了,祝祷最多一月,路上慢行也就四天,最迟三十四天后宫中就会知道。”
三人都沉默。
如果不回宫,从此只能隐姓埋名。如果回宫,一百多名侍卫全都死了,为何单单他们二人无事?
良久,司马明禹缓缓地吐出那个字:“反。”
施谨瑜听了,冷哼了一声道:“谋反这种事可别拉上我。”
司马明禹毫不示弱,“我早就说过,你和你父亲最会趋利避害,我断断不敢影响你的荣华富贵。”
谋反是迟早的事,可是谋反的兵马从哪里来?青樱心中正为此百转千回,不防着施谨瑜猛地一拉,几乎叫她踉跄了两步,只听他疾声道:“我们走吧,他要谋反便让他去,这浑水你没必要淌!”
不等青樱说话,司马明禹便冷道:“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带她走?”
施谨瑜不善与人争辩,当下只冷笑着也不多说,只问道:“你发疯,还想让她送死?你要反,拿什么反?”
施谨瑜出身显贵,生母玉成公主左右逢源,不仅与皇兄感情笃深,和郑妃也十分交好。他和司马明禹虽然算不上情谊深厚,却也是远超于他人,可谓是八面玲珑。
“兰陵王有兵马。”司马明禹目光空远,缓缓说道。
他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不再作声。青樱和施谨瑜同他算是同门将近三年,深知他的个性,这个人决不屑于跟完全没有头绪的人解释。
历来大夏亲王只封皇帝的叔伯父和兄弟,皇子中非等闲人物则少有受封,司马明禹得封赵王也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唯一成年的皇子,朝廷为安抚民心,昭示皇嗣无虞。
然而兰陵王是一个例外。兰陵王本名李骥,早年因抗击北朝有功,皇上亲赐封兰陵王。他最为骁勇善战,北魏与大夏一南一北,为争夺中原的锦绣河山,始终是死敌,兰陵王镇守边关时,北魏的将军皆不敢出,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谁料朝廷竟将他从边关调回,严令无圣旨不得擅出封地,郑贵妃堂兄郑罡则顶替他出任边关大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