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两年多的林少华,既没能随部队进入令人向往的要害区域执行任务,也没能像其他战友那样,学到精湛的技术,作为技术部队的士兵,这是一件非常伤脑筋的事,为此林少华感到很迷茫。
尤其是经历了“批林批孔”和反击“右倾”翻案风,以及粉碎“四人帮”等政治运动后,他看到了人性在运动中的变异。其实人的本质应该是善良和诚实的,但在政治面前往往有些人打着政治的旗号,为维护自己的利益,竟然举起政治的棒子打击别人,从灵魂深处流淌肮脏和污浊,身边的5号首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次全团召开某尖端项目的总结表彰大会,地点在团部大礼堂,内容是对执行重要任务的相关人员进行嘉奖和通报表扬,林少华虽然没能参加技能项目组装,但由于基建备料工作做得出色,因此也在这次表扬之内。当1号首长讲完话后,礼节性地问在主席台上就座各位首长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一向爱出风头的团5号自告奋勇要求发言。
他说:“我简单补充几句,首先我同意1号的讲话,另外我随便谈点看法。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真是大快人心。部队嘛,就是部队,服从命令是头等大事,绝不允许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张铁生式人物存在。”说着,就伸着类人猿般的脑袋,特意朝着五连看了看。然后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我这人啊,是他妈的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说话也直,但是我是讲党性讲原则的,政治上我是与中央保持一致的,我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是我是有政治觉悟的,给我提意见,我是虚心接受的,但是在我背后搞阴谋活动,我是绝对反对的,这样做的人,是吃果果(赤裸裸)地暴露了其动机不纯。部队嘛,作为士兵就是得听话,我不反对有文化有知识的战士,但是有知识思想不能太复杂,太复杂了就变成张春桥姚文元了,你们说是不是?(无人回答)所以嘛……”
5号首长词不达意和错话连篇的讲话,引起台下指战员的一阵窃窃私语,散会后人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相互交流着。
回到连队后,指导员对林少华说:“看来5号首长对你印象很深刻啊,又给你乱扣帽子了,扣的也太离谱了,要说和‘四人帮’作斗争,你林少华应该是咱们团的第一个,你可是最恨张姚之流的人,你说他们写的文章空洞乏味,是个政治空想家,你还用名人的话驳斥他们的论点,可现在竟然说你像张姚,真是不可思议。5号讲话真是驴唇不对马嘴,太令人作呕了,看这架势他肯定不会容你的。少华,我看这样吧,咱们团七连现在缺编,准备从咱们连调一名骨干,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过去比较好,咱们连离团太近了,整日在他的眼皮底下,这样的环境你是不会有发展的。七连毕竟远一些,在那里也许对你今后的进步有利,今年我就准备转业了,到时就没人为你说话了,你的前途更加无望了。5号是很固执,他不会放过你的。如果你同意,我就给你报上去,走的时候也别声张了,不然又会引起5号的注意了,要走就悄悄地走吧,夜长梦多,万一他要阻挠你就走不成了。”
林少华听了指导员的话,很是感动,他高兴地接受了指导员的建议,决定前往七连重新起步。在临走的前一天,他决定到团部技术专家组看望一下魏红,部队的流动性很大,变化也特别快,去年她们还在一起工作,不久就各奔东西了。她俩实习完后,范玉玲被分到了002基地,魏红暂时留到了团部技术专家组,下一步分到什么地方还不一定,自己这一走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因此他向指导员说明情况后,请了个假,才大胆地想去见她一面。他是怀着战友之情去见她,并无杂念。
吃完晚饭林少华到部队生活区寻觅魏红的踪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快到连队点名的时间了,还是没见到魏红的身影。林少华心想,算了还是回去吧。于是快速往回走去,当他走到篮球场附近时,看见魏红拿着羽毛球拍和另一女兵并肩走着,便大声地喊了魏红的名字。
魏红高兴地走到林少华跟前说:“班长敢私自出来散步啦?竟然还敢喊女兵的名字,你不怕影响进步呀?咱部队和封建社会一样,男女可是……”
林少华赶忙打断她的话说:“好了大学生同志,别又讽刺打击了,我要是大学生就不怕影响了,可惜呀,咱不是。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我是抱着革命战士的情怀和友谊,来向你告别的,毕竟我们是好战友。”
魏红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对另一个女兵耳语了几句,随后女兵离开了。
魏红急不可耐地问:“你又调动了?调什么地方去?怎么说走就走?”
林少华回答说:“调到七连了,地方还是不错的,首都北京,不过想回来见你恐怕是不可能了,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韪过来看看专家同志。”
魏红满脸疑惑地看着林少华说:“我真不明白,为啥把你调来调去的?上次都培训完了本应该你带队去,偏偏临阵换将,首长脑袋有毛病吧?这好像是整人,欺负人,不像是对你的考验。”
林少华说:“这次是我要求去的,我想到北京见见世面,听说北京的书店是全国书类最多最全的,我想多看看书,省得见了你们大学生说不上话。”
魏红说:“你可真谦虚,你都让我崇拜得五体投地了,我一直都在怀疑你的学问是从哪儿偷来的呢。我们大学讲师,虽说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不离口,但也没有你那么多丰富的知识和独到见解。”
林少华说:“行了,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入伍的第一年,在一次机关整风中,因为我的直率和自不量力,无形中触及了首长的利益,从此我成了军中的‘黑五类’,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人生的轨迹也随之而改变,我想用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生命去挽回,可还是挣脱不了,未来的结局如何还不知道,也许我的理想最终会破灭,走一步算一步吧。”
魏红听着林少华这段叙述后,不知不觉地为他落了泪。她说:“班长,你太忍辱负重了,你怎么这么坚强?这要是放在我的身上,我是绝对承受不了的。”
林少华说:“其实也没什么,人生就是这样,习惯了就好了。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吧,你的工作还顺心吗?机关比连队好吧?”
魏红好像无心谈论工作,只是沉默着。片刻后她说:“我早就觉得你被莫名的东西压抑着,原来如此!班长,我觉得你的发展空间很大,不能只想着在逆境中挣扎,这种考验是最残酷的,因为你的青春是有限的,一旦过了服役期,你的价值也就没了。我们上大学时盼年头,盼毕业,毕了业就到达了理想的彼岸了,你和我们不一样,所以我希望你能选择新的出路,千万别被无形的东西捆绑住。”
林少华说:“我是一个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人,尤其我儿时的梦还没有圆之前,我不想放弃,我知道未来可能还会遇到更多的困难,但是我还是要坚持走到底,就是无底的深渊我也得走下去,我的理想就在军营,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理想,当初我就选择上工农兵大学了。”
魏红说:“你说的某首长,不会是5号吧?如果是他你可就遭殃了,他不仅心术不正,而且道德败坏。”
林少华赶紧地问:“他带你们执行任务,对你有啥过分的举动吗?你快给我说说。”
魏红说:“原来你说的某首长果然是5号,他对我还不敢无礼,我知道如何对付这种人。你知道范玉玲为啥没和我一起留在技术团吗?”
林少华急不可耐地问:“为啥?你快点说。”
魏红说:“那次执行任务,一天我们刚吃过中午饭,5号让我到他的办公室给他沏茶,我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总觉得他有点不正常,就借故推辞了。我告诉范玉玲一定要提防5号,她认为5号平时很严肃,不可能思想不健康。我让她陪我往厕所方向去,她不听,结果被5号叫过去沏茶,她就去了。不长时间她跑出来生气地对我说5号真不是个东西,对她动手动脚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说5号说她军容不整齐,她还以为是真的呢,就整来整去的,也没发现什么。5号又说她领章是歪的,她一摸也没歪呀。后来5号就走到她面前帮她整理,结果以摆弄领章为名,老是用手碰她的前胸,她对他没客气,骂他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货色,不配做首长,然后就气冲冲地出来了。我劝她别生气了,回避点就是了,可没想到任务结束后,她就被正式安排到那里了,我想这肯定是5号搞的鬼。”
魏红气愤地说:“班长,你说部队怎么能有这样的首长呢?他真不是人,而且心胸还特别狭窄,他生怕范玉玲和我说话,就故意将我俩分开,今后对这种人一定得提防,有机会我也想调走。班长,如果你要是触犯了他,我劝你赶紧调出去,否则早晚有一天他会报复你的。”
林少华说:“不用早晚有一天,其实他一直对我‘关怀备至’。不过,我不会轻易倒下,只要生命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