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的时候,我的头发仍然是短短的,紧紧贴在耳朵上。而茹颜的头发已经长过肩膀。这段时间内,我去剪过两次发,可茹颜却固执地不愿与我同去。
“恋爱的女孩不能剪头发!”她如是说。
“为什么?”我傻不拉叽地问她。
她呵呵一笑,伸手打了一下我的头,”小笨蛋!”她说,”剪断了头发就是剪断了缘分!”
我看着她,实在搞不懂为何头发与感情还有这种微妙的关系。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她轻声说,一脸的幸福与甜蜜。
我微微地笑,”恩!”我说,顺带乖巧地点了下头。
倘若头发与缘分真有这种微妙的联系,那我岂不是一次又一次剪断了自己的爱情?在它还在萌芽的时候,就被我连根拔起,没有一丝留恋。
林琢韭来找茹颜的那天下着雨,天空阴沉沉的。他站在茹颜见楼下喊茹颜的名字。他没有打伞,头发湿漉漉的,一缕一缕贴在一起,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不停地往下淌。他把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巴边上,”茹——颜——”他喊。
我晓得这个时候茹颜不会回答他,因为半小时前她与我通过电话,她正在酒店里为同学庆祝生日。茹涛华出差在外,偌大的一个家便只剩下茹颜一个人。她是个不安寂寞的孩子,于是整天往门外跑。
我撑了把小伞走出屋子。那把伞是粉红色的,最新款的公主蕾丝伞,像只飞舞的蝴蝶一样漂亮。自从住进茹涛华为我们准备的房子,我的生活就变得奢华起来,再也不用为钱而担心。相反,我现在愁的便是该如何花光茹涛华的钱——他的钱实在太多了。
其实茹涛华是知道我对他的仇恨的。每当我奢侈地买回一堆用不着的物品时,他总会用哀愁的眼神望我,然后深深地叹气。可他从不怪我。我说过,他包容我的一切,即使是我的无理取闹。他能给我的只有钱。除了钱,我从他身上得不到另外东西。
“茹颜不在。”我轻声对林琢韭说。
我撑着我粉红色的小伞与林琢韭面对面地站着。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一条深色牛仔裤,脖子的地方系着一条黑色的绳子。简简单单的打扮却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气质。
“哦?”他轻轻挑了挑眉,盯着我家的方向,”你是她妹妹,怎么不住在一块?”
我低下头看我的鞋子。鞋子是新换上的,也许是下着雨的缘故,黑色的鞋面上已沾上了点点泥渍。”是远房亲戚。”我说。
说话的时候我没敢看林琢韭的眼睛,我总觉得他的眼睛有某种魔力,会把我整个儿吸进去。
“哦,这样啊。”他若有所思地说。
“你等会再来吧。”我说,把伞轻轻地往前举了举,”下雨呢,这把伞你拿去。”
他看着我,”扑哧”一声笑了,”你让我用这把伞?”他指了指我手中的小伞。
我有些窘迫地收回手去。
“尹林菁!”他叫我。
我抬头望着他。
“你的名字真好听。”他说。
雨一直淅淅沥沥下,滴落到地面上激起小小的水花。我们隔着雨丝静静地看着对方。
“尹林菁,你和茹颜是不一样的女孩儿。”过了半晌,林琢韭再次开口。
“怎么个不一样法?”我看着他,问。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我们找个地方聊吧,现在——”他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雨挺大的。”他安然地笑了笑。
于是,我带着他到附近一个简易的车棚里避雨,雨水打在棚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煞是好听。我把伞收拢了靠在墙边。
“真冷!”林琢韭搓了搓身上湿湿的衣服,笑着说。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旁边的一个石阶上坐下。林琢韭也走过来,就地而坐。
“这是什么地方?”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
“车棚啊!”我说。
他笑了笑,露出好看的牙齿,”你好象对这里很熟。”
“以前总和茹颜在这里玩的。”顿了一顿后,我说。
记忆似乎模糊了,没有茹颜在身边,这个熟悉的地方也变得陌生起来。
“你不叫她姐姐么?”他问,”好象没听你叫过。”
我淡淡笑了笑,”私底下这样叫。”我说,”在学校还是直呼其名的。”
“也是!”他微微点点头,说:”若不是茹颜介绍,我实在没法把你俩联系成姐妹。”
“为什么?”我转过头望着身边的他,问道。
“我说过你和茹颜不一样。”
他仰着头看着深蓝色的棚顶,从棚顶映射出一层层海波般的蓝色晕染了他整个身子。我歪着头看他,不说一句话。
“茹颜很活泼,而你却太安静。”他想了一下,又说,”安静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似乎对自己的比喻很是满意。我不由地笑了。
“你真会夸人。”我说。
他转过脸看着我,一脸的认真样。”我是说实话。”他说,”尹林菁,你相不相信?其实,我喜欢安静的天使更多一些。”
我愣了一下,突然感到脸颊不断升温。林琢韭看着我,眼睛里充满着一种暧昧的情愫。他的湿发贴在脸颊上,塌塌的,没有了平日里的那股嚣张。
“尹林菁。”他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和你平常所见的男孩子不一样。”他说,”我和你,是同一类人。”
我眯起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意思?”我问。
他哈哈地笑起来,”别那么紧张。”他说,”我只是知道你一些事而已。”
“譬如呢?”我试探着问。
“譬如——”他凑近我,在我的耳边低语,”你是她的不为人知的亲妹妹。”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体一下子变得冰冷。我用力推开他,”噌”地一声站起身来。
许是我推得太过用力,林琢韭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你真野蛮。”他不满地说,不过转念一笑,”可是我喜欢。”他说。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也毫不避讳地望着我。
雨似乎下大了一点,打在棚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过了很久,我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车棚小小的空间内,冰冷的,麻木的,不带一丝情感的。此时,我看着林琢韭的双眼,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预感。
他真的会是改变我命运的人吗?他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茹颜把它们一个不落地全告诉了他!现在,他在我面前淡淡地提及它们,却不经意触碰了我心底最隐秘的那个角落,像是用利刀慢慢划过肌肤的感觉,带着一种真实的疼痛感。
林琢韭垂下头,用低沉的嗓音说:”不想做什么,只是——”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自己好象喜欢你。”
我好象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你。
他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男孩子。我不知道在这之前他跟多少女孩子这样说过,可是,可是这一瞬间,我却相信他是真诚的。
他慢慢抬起头看我,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林琢韭,孤独的,倔强的,单纯的林琢韭。而那个张扬地打着口哨穿过我的教室的少年,那个打架闹事游手好闲的少年,却都是他的幻影。他用厚厚的伪装把自己包裹起来,一层,又一层,只为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他说对了,我们是同一类人,因为受伤而各自伪装,把自己与别人隔绝开来。我不晓得林琢韭受过怎样的伤害,爱情,友情抑或是亲情。我只是晓得不管是哪一种感情,只要受到一点点的伤,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口子,也会让人疼痛一辈子。这种内心的伤害是永远也康复不了的。纵使你已经微笑着说了原谅,可你还是忘不掉。忘不掉的东西,是会一世伴随着你的。
“那茹颜呢?”我轻声而又缓慢地问他,”你对她又是什么意思?”
“寂寞。”他说,”因为茹颜可以让我快乐,不再寂寞。”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得很坦诚。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
他有着好看的眉毛,眼睛和嘴唇。
我静静地看着他,抬手甩了他一个巴掌。
然后的然后,我起身离去,没有撑伞。
2002年的这个春季,一个男孩对我说喜欢我,却让我感到寒冷与可怕。于是,我逃似的离开了那个叫我窒息的地方,恍惚中,我忘了那把粉红色的小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