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扬仍记得,他与马雪的初次约会,是在游乐场,他带她去坐激流勇进、过山车、和海盗船,她越是害怕什么他就越是要带她去坐什么,是的,那时候,他还和一般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他喜欢听马雪尖叫,喜欢看到她因为害怕而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他喜欢那样,因为那时候,他仍有足够的力气去保护她——
肖扬抱了抱马雪的胳膊,淡淡地对她说:“好啊,你说吧,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他们相拥着走出了医院,上车后,肖扬吩咐司机把车往游乐场开。
马雪一脸惊奇地问,“为什么要去游乐场?”
肖扬皱了皱眉:“你不喜欢吗?哎?难道是我搞错了,以前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游乐场——”
“但我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肖扬沉默了,他把头扭向了窗外,再也不说话了,直到马雪以为他生气了而怯怯地拉住他的手时,他才低声呢喃了一句,“我明明记得的,记得你说过,你最喜欢吃游乐场里的棉花糖,你说那里卖的棉花糖特别的甜,你还说过——”“不,肖扬你别说了,你别再说了——”马雪把脸埋进了肖扬的怀里,哽咽了起来。
肖扬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因为他知道,马雪是在为他心痛,她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法儿再陪她玩那些刺激的项目了,他现在已然是一个废人,眼也瞎了,腿也瘸了,身上还带着一颗定时炸弹一般的破心脏,他还30岁不到,却已经提前过起了老年人的生活,而她呢,为了照顾他的心情,也只好勉强自己。
可是,肖扬不能去戳破马雪的谎言,因为这里面有太多太多她的爱,多到让他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浮不起来。
陈单在厨房里做着早餐,身后的床上,葛晖正在呼呼大睡着,虽然因为失血的缘故,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在陈单眼里的完美形象,陈单一边煎着鸡蛋一边频频对葛晖的睡颜回顾,她不停地微笑着,恋爱的甜蜜在她的脸上一览无遗。
在把做好的早餐放在桌上后,陈单给葛晖留下了一张字条:葛晖,从今天起,我会更加努力地工作的,为了早日实现我们的理想,我愿意拼上我的性命!然后她把昨天预支的薪水压在这张纸条的上面,最后,她穿上外套,离开了家。
陈单除了在咖啡店里打工之外,白天的时候,还会在汽修店里帮忙,她修的一手好车,而且她穿上工作服的样子,和男孩子一样的帅气。这天上午,她干活干得份外卖力,好像身上被安装了马达一样,不仅提前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更主动帮助店里其它的伙计一起干完了剩下的活,之后,他们就一起坐在店门前的轮胎堆上休息。
一直以来以老大自称的鹏哥一向对陈单有意,这会儿,便趁着没事干调戏陈单,他嘴里喷着香烟,流里流气地问陈单,“嗨,妞儿,今儿下班后跟哥哥们去喝酒啊?”
陈单瞥他一眼,不想理他,没想到鹏哥不死心,他一边笑着一边从轮胎上跳下来,走到了陈单的面前,“嘿,问你话呢,干嘛不理人家?”说着,他把手放在了陈单的大腿上,陈单一把将他的脏手给拨开,“你他妈的手往哪儿放呢!”但鹏哥非但没被她喝住,反而变本加厉地将整个身体都往陈单的腿上靠去,“哟,还真是呛口小辣椒呢,不过没关系,哥哥我最喜欢重口味了——”“滚你妈的!”陈单怒不可遏,向鹏哥踢出一脚,随即跳下轮胎,想往里走,谁知鹏哥伸脚绊住了她,就在陈单失去平衡快要向前倒地的时候,鹏哥出手相救,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的手刚好抓在了陈单的胸部上,陈单又羞又气,当下甩手给了鹏一巴掌,这个耳光又响又脆,顿时让身边那些本来准备看热闹的人也集体傻了眼。
陈单打了人想走,鹏哥一把攥住了陈单的手腕,他扭头冲边上吐了口唾沫,再转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陈单,陈单心里害怕,脸上却又不得不装出不服输的样子,这时候,她多希望能有个人站出来帮帮她,但是没有,身边的这些同事,虽然平常关系都不错,但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却没有一个人敢担着得罪鹏哥的风险来为她出头,没办法,这就是现实啊,哪怕是最为亲密的夫妻,大难临头时也要各自飞了,又何况他们只是一般的同事关系而已。
陈单从汽修店里跑出来时,满身都是伤痕,她眼里满含着泪,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让它们掉落下来,尽管她现在,真的十分伤心——她丢掉了这份工作,那个该死的鹏哥,竟利用了他与老板的关系,辞退了她。
陈单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的肚子饿极了,可她口袋里连一分钱都没有,今天上午,她已把她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葛晖,她当然不可能去找葛晖,因为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被鹏哥欺负的事,他一定不会放过鹏哥的,到时候难免要打架,难免又要受伤,她不想让葛晖受伤,更不想看到他为了她而受伤,那么,她接下来要怎么办呢?难道,只能向妈妈伸手要钱了吗?
肖扬和马雪来到了游乐场,当肖扬提议去坐海盗船时,马雪说什么也不同意。
肖扬没有坚持,他淡淡地说,“没关系,那我找个人来陪你玩。”说着,他掏出手机,准备打给吴雄,马雪连忙压住他的手,“好好的礼拜天,你又把他拉过来做什么?”肖扬的脸上再次失去了笑容,他转过身去,用他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空,许久后,他才轻轻吐出一句:“马雪,我只是不想让你不开心。”
马雪呼吸窒住,她久久地瞪着肖扬的脸,说不出话来。
最终,肖扬还是如愿以偿地登上了海盗船,当他摸索着登上船时,工作人员向他投来了一道异样的目光,马雪马上还之以颜色,然后跟着上船,坐在肖扬身边,握紧他的手。肖扬问马雪,“马雪你害怕吗?”马雪说,“有你在,我才不怕!”肖扬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船开始动了,马雪全身紧绷,但她没有叫过一声,更没有像以往那样,因为害怕而试图钻入肖扬的怀里。对此,肖扬表示万分遗憾。他一边下船一这叹着气说,“唉,本来还想趁机吓唬吓唬你呢!”正说着,他忽然脚下一崴,差点跌下楼梯去。
肖扬扭到了脚,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马雪连忙扶他到最近的一张长椅上坐下,她想要挽起他的裤腿查看他的伤势,却遭他拒绝,“没事,让我坐一下就好……”但他疼得那么厉害,额上连冷汗都冒出来了,明显伤得不轻,可是马雪不敢与他争辩,心里又害怕又担心,因此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尽管马雪极力掩饰,却还是被肖扬听到了她的啜泣声,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他摸到马雪的脸,当他的手触碰到那些泪水时,他全身一震,如遭雷击,他拉住马雪的胳膊,唤她起来,马雪却不动,马雪仰着她的脸,一脸迷茫地看着肖扬那双已无法再与她对视的失明的眼睛,悲泣道:“肖扬,为什么你会让我这么的心痛,为什么,为什么……”
马雪的这一声声为什么,听起来好像是对残忍的命运的控诉,但对于肖扬而言,那却是一把又一把锋利的钢刀,直接插入他的心口。
从游乐场里出来后,马雪终于不哭了,因为肖扬为她买来了她最喜欢吃的棉花糖,肖扬一边听着她吃糖时所发出的轻而甜的声音,一边微笑地问,“好吃吗?还和之前的一样甜吗?”“嗯!你也尝尝?”说着,马雪从棉花糖上扯下了一大块放到了肖扬的嘴边,肖扬吃了,边吃边点头说,“味道一点儿都没变!”马雪也频频点头附和道,“是啊,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甜!”肖扬忽然抬手摸摸她的头,一脸宠溺地说,“也跟你一样,你也一直没变,到了今时今日,还是个傻妞!”
回家的路上,肖扬靠在车座上睡着了,马雪看着他的睡颜,忽然之间,她很想把这个男人捏碎了放进自己心房的最深处,因为只有那样,自己或许才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感。
这天晚上,肖扬因为心脏不舒服而没有下楼吃晚饭,马雪到他房间看他时,他已经洗漱完毕准备要上床睡觉了。
“真对不起,今天把你累坏了吧?”马雪一脸抱歉地说,肖扬默默地摇了下头,但他的确是累极了,累得他连一贯维持的微笑也做不到了,他就着马雪的手躺进了床上,几乎连一个字都懒得说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马雪一直坐在床边陪他,直到他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她才悄悄地退出来,然后她换了身衣服,独自一人到外面的海滩上散步,直到深夜,她才疲惫不堪地回来,她没有再去看过肖扬,而是径直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隔天上午,肖扬没有在餐桌上见到马雪,张妈说她一大早就走了,好像是公司有急事,肖扬没说什么,他默默地吃起了早餐,但他今早还是没有胃口,他只喝了半杯的牛奶,就再也吃不下任何的东西了。
他起身,拄着拐,慢慢地站在了客厅的窗前,窗口的逆光,使得他原本就很单薄的身影显得更加形销骨立,他握拳放在嘴前轻轻咳着,咳嗽牵扯心脏的部分也在隐隐刺痛,他感到虚弱不堪。
没多久,张妈说医生到了,医生是来看他的脚的,因为昨天扭到了,今天早上变得更加肿痛不堪。
医生到后,张妈过来扶他在沙发上坐下,又拿一张脚凳垫起他的脚,肖扬全身无力,所以医生在做检查的时候,他始终紧闭双眼。
没多久,医生交待病情,说幸好只是软组织扭伤,没有伤及骨头,于是他开了一些活血散瘀的药,并叮嘱他这一个礼拜都最好不要下地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张妈送医生出门,回来时,她接了一通电话,神情变得有些紧张。
肖扬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差不多十点钟左右,费叔进来报告,说美术馆的张馆长来了,于是肖扬让他把人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