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单来到医院的门口。此时,雨虽然已经停了,但天空却还是阴沉沉的。她随便找了处没人的角落,等待着费叔的到来。
她的心情略略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应该是厌烦吧。她不是不知道费叔不喜欢她、甚至是讨厌她,而她也并不愿意为了钱而去讨好任何人,可是,为了葛晖,是因为要救葛晖,所以她可以豁出一切。
半个多小时后,费叔到了,他大老远就瞪着一双牛眼望着陈单,陈单咬咬唇,还是乖乖地跑了过去,“费叔。”“嗯!”费叔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口冷气,随后就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纸袋,交给了陈单。陈单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满满登登的一叠钱,她禁不住就咧嘴笑了起来,这真是太好了!葛晖真的有救了!“谢谢费叔!!”她真诚地向费叔喊道。
费叔清了清嗓子,问她上哪儿交钱,她说她得先打个电话,“可是我的手机,刚刚也被盗了……”“你说你!”费叔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边把手机借给她,一边又罗罗嗦嗦地说,“得亏少爷没跟你一起走,否则怕是连少爷也要被你给弄丢了!!”陈单吐了吐舌头,一脸赔笑地说,“那哪能啊,他都那么大一个人了——”正说着,电话接通了。
赵哥得知陈单把钱给凑齐了,竟然哇哇大叫起来:“呜哇哇哇,真没看出来啊,你个小丫头片子,还蛮厉害的嘛!难怪这么多年,葛晖那臭小子明知有人肯包养他他都死也不从,看来你——”“行了!别废话了!”陈单不耐烦地打断了赵哥,“现在我钱都有了,你呢,快把葛晖给放了!”
“拿到钱,我自然会放人……”赵哥嘻皮笑脸地说,“不过,你必须先把钱送到……”他报出了一个地址,然后说收到钱后自然会把放人的地址再发短信通知她。陈单牢记于心。
陈单坐上费叔的车,赶去交钱救人,可是,当她顺利地把钱交了,也按照赵哥所发的地址找过去时,却没有见到葛晖。
葛晖不见了。
在那片荒凉的海边码头上,地上遗留着一些半干的血迹,以及一根很可能是捆绑过葛晖的带血的绳索,就是没有人。
陈单发狂似的打电话骂赵哥,质问他为何不讲信用!赵哥听了,立即赌咒发誓说,“人在做,天在看,要是我姓赵的连这点诚信都不讲,你就让老天爷拿雷来劈死我吧!”
陈单呆住了。一时间,她不知所措了起来,幸而费叔提醒她,让她再打给葛晖试试看,于是她立刻又拨通了葛晖的手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空号?为什么葛晖的手机会是空号?一股不详之感涌上心头,陈单决定,回家去找!
陈单来到葛晖的家,却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她一口气接连敲了十多分钟的的门,却始终无人应答。她垂头丧气地走下楼梯,心里真是慌乱极了,也害怕极了,她真担心葛晖又会出什么事,只要一想起之前分手的时候,他还满身是伤的模样,她就急得要哭出来。可是,她现在怎么能哭呢?在还没找到葛晖之前,她绝不能哭!绝不能哭!
后来,陈单又猜想葛晖会不会上她家去找她了,于是她又飞快地赶回了她自己的家。可惜,不出所料,家里除了因多日未有人打扫而累积起的厚厚的一层灰尘外,什么也没有。陈单翻遍了整个家,甚至连洗衣机桶也不肯放过,但终究还是没有找到葛晖的身影。暮色下垂时,她终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以手掩面,崩溃似地大哭了起来……
一片嘈杂之声。
警笛呼啸的声音,人群议论纷纷的声音,交通警察吹着哨子正在忙碌地指挥交通的声音,鸟,从上方的树叶间飞掠而过的声音。自从眼睛瞎掉后,肖扬的听力就变得异常的敏锐。因此,很多时候,他都不得不接受在他耳边响动的各式各样的声音对他的骚扰,不管是他爱听的还是不爱听的,不管是优美的乐声,还是令人头痛的刺耳的噪音,比如此刻。
不,我不要听这些,不要听刺耳的警笛声,不要听陌生人的对话声,不要听那些车轮快速辗压路面的声音,因为这一切,对我而言都是一个恶梦般的存在!不!马雪!请你快回来!请你,快点回到我的身边来……
肖扬屏息静气。他在等待着马雪,等待着马雪的声音终将突破那些嘈杂之声回到他的耳际。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始终无法听到马雪的声音,马雪呢?马雪去哪儿了?他站在原地,茫然四顾,过了会儿,他动了动嘴唇,开始试着呼唤马雪的名字……
马雪……马雪……
这时候,有人向他走了过来,他自我介绍说他是一名警察,然后他询问肖扬的名字以及他来此地的目的。
肖扬的一颗心,攸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忍不住伸出了颤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这名警察,“……请、请问……马雪……马雪在哪儿……”
“马雪?”警察皱皱眉抬起头,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肖扬是个瞎子,顿时间,他的表情就变得十分同情和惋惜了起来,他叹了口气,缓缓地问,“你是说,刚刚被车撞死的那个女孩子,名叫马雪吗?”
被、被车撞死?
霎那间,肖扬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不,这不可能,不可能!他的眼前,飞速地掠过他当年出车祸时的惨烈情景,那失控的货车,那巨大的圆木,那像雪花般四处纷飞的玻璃碎片,碎片扎进眼睛里,血,成片的血,浓厚的血,瞬间淹没他最后看到的世界……不!!那样的悲剧,为何再次上演!肖扬瞪大惊恐的双眼,砰的一声,向后跌坐在地。
警察吓了一跳,慌忙上前一步想拉住他,“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肖扬双眼一闭,急促地喘息了起来,没多久,他的心脏就开始了绞痛,他的额上不停地冒出大颗的冷汗,且脸色发白,唇色发紫,警察知道情况不妙,立刻对他说,“先生,你坚持一下,急救大夫就在附近,我这就帮你去叫过来!”说完,警察就飞快地跑去停放着救护车的地方,而肖扬,则一边用手紧紧地压住心脏,一边俯在地上,继续痛苦地调整呼吸,但很快,他就变得极度的虚弱,在突然加重加快的两三次喘气后,他感到胸口一窒,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昏死了过去……
整整三天,陈单都开着葛晖的摩托车在城中四处晃荡着。她来到葛晖曾经上班的地方,问他的同事,问他的老板,甚至问门口的流浪汉,她又来到葛晖平常偷偷卖药的夜场,问这里的服务员、领班和坐台小姐,甚至连一向与他不对盘的生意对手她也不放过,三天来,她几乎跑遍了所有葛晖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也问遍了所有有可能会知道葛晖行踪的对象,但结果通通令人失望,葛晖,以及葛晖的父亲,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陈单渐渐的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可她再没哭过。
要是哭了,说不定葛晖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抱着这个近乎偏执的想法,她把所有的眼泪都给忍住了。这三天来,白天,她就在街上像只无头苍蝇般的乱晃,晚上,她就独自睡在出租屋里,抱着葛晖以前遗留下的衣物而眠。她几乎不吃饭,不喝水,不梳头,也不洗澡,几天下来,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换,因为葛晖,她简直要把自己逼成一只孤魂野鬼。她把什么都给忘了,直到有一天,妈妈打电话过来,问她最近在干什么,为什么都没到医院来看她,她这才吓了一跳,匆匆洗漱了一番,赶往医院。
没想到,她却因此,得知了一件事。
妈妈告诉她,“单单,我听说肖先生他出事了,你有空的话,就替我去看看他吧?”
肖扬出事?陈单吓了一跳,“他怎么了?”妈妈叹了口气说,“马雪小姐死啦!”马雪死了?陈单简直不敢置信,“什么话?前两天都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妈妈越发叹起气来,“是车祸……说是当场就……唉……可怜呐……明明自己也才经历过那样的事,现在又要叫他去面对……唉,肖先生这是什么命哦……”
这简直不可能!太荒唐了!陈单吃惊得简直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不不不,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马雪怎么可能会死呢?虽然她是有点讨厌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啦,可她也没到罪该万死的地步啊,更何况,她死了,那肖扬怎么办?他那么爱她的!
陈单立刻问妈妈肖扬现在在哪,她要去看他!
当陈单来到肖扬所住的病房时,刚一步入走廊,她就被一种诡异的气氛所包围了——
“真是的,不信这个邪都不行!”有个声音突然地闯入了她的耳朵,“你说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砰的一下,没了!既没闯红灯,也没乱穿马路,开车的司机呢,也没有醉酒驾驶,可偏偏就是撞上了,简直跟活见鬼一样!”
“就是呀!”有人回应,“我还听说,当时的路况十分良好,虽然之前下了阵小雨,但路面并不十分湿滑,而且路上,车也不是很多的!”
“根本就是那个诅咒!”先前的那个人忽然加重了语气信誓旦旦地说道,“你们看,先是他的亲生妈妈,再是他的父亲和继母,他们都是遭遇事故而意外身亡的,我还听说,要不是他爷爷之前为他做过法事,他自己的那场车祸,恐怕也是在劫难逃的!所以说,有些事,真的是不信不行!”
“诶……”众人齐声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这时,又有个怯生生的声音插了进来,幽幽地问道:“你们所说的那个诅咒,到底是什么啊?”
听到这儿,就连陈单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是恶魔之子!”没想到,那些人,竟以一种极其兴奋的语气异口同声地回答了出来。
恶魔之子?我靠!这都行!这些家伙,以为他们是在拍魔幻片吗?简直是莫名其妙!!而且,居然还是站在人家的病房门口谈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陈单义愤填膺,简直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于是她站住了脚步,想认真看看这些乱嚼舌根的人都是谁。她瞪大铜铃般的双眼,对着走道两旁的人冷冷地逡巡了一遍,但令人奇怪的是,当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那些声音就奇怪的消失了,她眼前所见的人,个个妆容精致、衣着华丽,一看就知道是非富则贵,却又可怕的、通通长着一张酷似被刷上了一层石灰般的雪白而又冰冷的脸。在陈单的视线掠过她们时,她们也同样回以了足以冻僵整个世界的冰冷的眼神,那种高高在上的漠然,足以让人产生身临地狱的想象。
好可怕!这些人!一个个,都好可怕!难道,肖扬从小就是生活在这样的一群人中吗?噢,不,肖扬,你不要难过,不要气馁,像你那么好的人,怎可能是什么恶魔之子!不不,马雪的死,一定是个意外,只是个意外,跟什么诅咒,跟你,通通是无关的,无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