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营时,天色已近黄昏。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去检查我手下那些个兵。
不出所料的,傅贤和几个比他年纪稍长的士兵简直快要玩疯了,我尚未走近就能闻到他们那个帐篷周围铺天盖地的酒气。
这些个一松懈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男人,好像还叫了别的帐篷的人来玩,地上一片狼藉的景象绝不是普通几个人能弄得出来的。
我肃杀着脸掀开布帘,只见地面横七竖八地躺着衣衫不整的汉子们,有些发出震天响的喊声。这些一大半都不是我手底下的人,他们周围散乱地撒着酒杯和食物残渣,酒臭、汗臭还有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交杂一起,恶心地要命。
还有几个没睡死过去的,摇摇晃晃地大声玩着划拳喝酒还有赌博之类的游戏,其中一个男人正大吼着打算脱裤子。
他们太兴奋,喝完酒脑袋大概也不清楚了,没注意到我已站在门口。
看到平时教育的兵私底下居然这个样子,可想而知我多生气,当场就踩过好几具醉鬼的身体冲了过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踹翻摆满赌具的破桌子,桌腿被我生生踹断。
“谁啊!”正扔骰子的那个汉子,大怒抬起头来就要骂,结果他一发现是我,立刻吓得两腿打颤,“赵……赵长上……”
我尽管怒气冲天,但仍对他和蔼一笑。
他本就喝醉了不大站得稳,这一吓立马被我吓摊了,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我心道看来我多年杀突厥人的威名还是有点用的,不是手底下的人亦能被我惊着。
一个兵趴下,其他人酒也瞬间醒了大半,在一边乖乖列队站好,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不是这个帐篷的,都给我滚!”我指着门吼道。
还能动的那些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走时还不忘扛走地上那些睡死过去的人。
他们滚得差不多了,我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帐篷里。
傅贤躲在床底下抱着头瑟瑟发抖,两个小兵尴尬地站在一旁,他们身上没穿衣服,因为我不友善的表情,他们也不敢穿,只能用其他东西挡一挡。其他人都躺在地上,偶尔在梦中啧啧嘴。
我走过去,一脚一个踢过去,直接踢肚子,他们都干呕着被我暴力弄醒了。
“呵呵,你们很能耐嘛。”我道,“傅贤,你给我滚过来站好。”
傅贤哆哆嗦嗦地从床底下爬出来,挪动般地站去队尾,和其他人比起来,他还算衣着得体的。
我压低嗓音,问道:“这几天你们自己训练了点什么,说给我听听?”
当然无人应答。
“呵呵。”我对他们抽了抽嘴角。
傅贤壮着胆子嘀咕着说:“大人,你别这样笑……瘆的慌。”
我一巴掌糊在这小子后脑勺上,“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们自己训练?!”
“加强体魄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忽视平时兄弟间的……好痛!干嘛又打我?”傅贤抱着脑袋往后跳了一步。
这孩子简直是欠揍,我作势抡起巴掌又要下手,他赶紧闭嘴缩了缩。
“明天开始,训练加倍!”我对其他人道,接着转回来,“傅贤,你消息没传达到,罪加一等,罚你你洗一个月衣裳!整个帐篷人的,少一件都不行!”
说完我转身就走,依然能听见傅贤在背后嗷嗷直叫。
一般来说,教训士兵和教训小孩儿一样,应该打一棍子给一红枣,今天棍子打完了,什么时候给红枣,我却要再想想。
到底打了六七年仗,每个人的封赏都要计算下来,需要耗费不少时间。还没等到加官进爵那一天的到来,我们这支队伍竟又有事情做了。
其实说是整支军队倒也不然,实际上只有将军领到了命令,还是一道颇为怪异的命令。
我国沿海一带一直以来饱受海盗的骚扰,渔民和贸易船舶都深受其扰。这些海盗没有组织纪律性,大多是其他国家漂来的游民,习惯于海上活动,不过有时也会上陆地来抢东西,被称为倭寇。
近日,这群人抢劫的范围越来越靠近内陆,甚至于在岸上流窜就不回去了。
原本一群海盗不关我们陆军什么事儿,但偏偏尚书都省庞元非说将军极善兵法战略,击退突厥人如此轻易,想来溃退陆地上活动的海盗也不是什么难事。
让刚刚立完功,还没得到嘉奖的将领马上启程去抗击倭寇,这不是说笑吗。
可当今天子不知脑袋发了什么病,竟然觉得庞元爱卿说得十分有理,真的下令命将军去江南东道江苏一带缉寇,给的人马比远征突厥时少了许多不说,还要让他三个月内战胜归来。
沿海一大圈县令和那群倭寇焦头烂额地玩了十几年都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如今要三个月解决?
即使皇帝说三个月完不成也不会有惩罚,但显然如果无法击退贼寇,将军的名声会受到损害。
近日来,将军和上将军的名声已如日中天,百姓都道虎父无犬子,有任隆和任枫这对父子在,天下定能太平安生,甚至有小孩编了童谣在街头巷尾唱,我听到过好几回。作为将军的下属,听到这些总是高兴的,我会觉得自己在边疆的那些罪没有白受,保家卫国也不是虚的,连带着对之前将军不把危急关头的计划告诉我们的事,我也没那么生气了。
大局为重,站在将军的立场上,这么做并没有错。
如果能用我的性命换取天下人的性命,我是乐意去交换的。
将军对这个明摆着是刁难的命令也没说什么,平静地领命归来,然后选了我和常青,跟他上路,而选择没有带大何、小袁、齐寻、许文或者其他任何人。
我不确定将军是不是在以这种方式证明他对我们的信任,但我的确有些受宠若惊。
常青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次旅行,包裹没一会儿就打得七七八八,一副时刻准备上路的样子。
他见我像是有许多顾虑,便开解我道:“别愁眉苦脸的,这一仗轻松得很,比打突厥简单多了,何况还有期限的三个月,加上往来行程,四个月后肯定回来了。苏州是个很漂亮的地方,过去玩玩很不错的。”
“……你怎么说得不像去打仗。”我道。
“大概确实不怎么像打仗吧。”常青回忆着说,“不需要卖命,也不会死,大部分时候都可以休息。”
“你以前去过?”我问。
常青听我这么问,稍微愣了愣神,接着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缓缓回答:“算是去过吧。”
我正收拾着自己的行囊,突然灵光一闪,抬起头问道:“常青,你说我如果带我妹子上路,将军会生气吗?”
既然我一直琢磨要让我妹妹看看外头的世界,常青话里行间又透露出此行不会很危险劳累,那么趁此机会带她出门,似乎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
但毕竟名义上是行军,八成不行的,我本是随口一说,问出口就有点后悔,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谁知常青一点都不意外我这么问,他挺自然地答道:“你去跟将军提吧,他会同意的。因为上次的事,将军对你心怀愧疚,什么条件都会答应……何况,其实这次下江南,还要顺便护一位小姐,那种带很多侍女的小姐……偷偷一顶小轿子,应该不是问题。”
“要陪护小姐?我怎么不知道?是哪一位?”这事我尚未听说,一下被勾起兴趣,还带很多侍女的,肯定是大家的小姐,搞不准还是皇族。
“是公主,那位封地在江南的武康公主。”常青回答,“她在公主中算是很受宠的,尽管个性有些跋扈,不过为人颇有主见。她一直很想去看看自己的封地。你没得到消息,是因为她现在还缠着圣上松口,圣上尚未答应。”
我朝的公主闺名是极为亲密的人才能称呼的,外人得知的只有她的封号。而公主的封号多冠以郡名或县名,武康公主的封号便是来自江南东道中的武康县。
公主的封地与其他皇子是不同的,她们的封地并不属于她们自己,而是属于她们现在或未来的夫君。
武康公主这样从未见过自己封地的并不少见,可大多数公主对此并不在意,甚至反而真的赶她们去封地才不乐意。像武康公主这般想要亲眼看自己的封地的,才是鹤立鸡群。
这位公主的去留关系到我能否带上梨花,我难免在意,追问道:“你肯定皇上会松口让公主同行?”
“我肯定。”常青笃定地回答,“皇上必是想要答应武康公主,才让将军去缉寇的。让将军携军陪同,是为了保护公主的安全。至于三个月,也不是什么剿灭倭寇的期限,是给公主定的归期。庞元最善读皇上的心思,他是瞧出皇帝的想法了,才推荐的任枫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