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戏,看了一半便各自散了。
想来看戏本就是个由头,加之皇后离席,太后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众妃心里明白,自然早已心不在焉。戏到一半,似乎英亲王的婚事有了一丝眉目,太后索性也就罢了戏,拉了几个贵妇千金回了延寿宫,具体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只是没过多久宫中便有传闻,说是礼部尚书之女要做英亲王妃了。
灵歌闻讯,也只是笑了笑,淡道了一句“有福气”,便不再作评议。云兰似乎品出一丝羡慕的味道,但看灵歌却是一脸无关痛痒的淡漠,也只道是自己的错觉,此事便揭了过去。
只是从那日起,灵歌便开始时常发呆,有时在窗边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不动,也不说话。云兰试探性地问了几次,但都没有结果,时间久了,却又怕惹恼她,也不敢再问了。
日子如常过着,接连几场雨下过之后,天气变得愈发炎热。
各宫开始赶制时新夏装,灵歌一早也画了几个图样让云兰送去了司制局,只是那些图样在云兰看来,委实有些老旧。
“主子,司制局的嬷嬷接了奴婢的单子,可是愣了好半晌呢!”
云兰将调匀了蜂蜜的菊花茶递给灵歌,却没敢将司制嬷嬷真实的表情说出来。那样子岂止是呆愣,简直就是错愕,她就是闭上眼,也能看见嬷嬷的嘴角在不停地抽搐。
灵歌一笑,“这就对了!她要是一切如常,我可能还要考虑重新画呢!”最喜欢的衣裳就那么一件,就算用处再大,穿久了也会厌烦,还不如换着花样穿,自己享受“着装”乐趣的同时,也让别人“耳目一新”一下。
喝了一口茶,又道,“对了,衣料的质地,你特地嘱咐了么?”样式是给别人看的,舒适却是自己的,她可不会为了别人虐待自己。
云兰点头,“叮嘱过了。司制嬷嬷说,您要的料子,都是夏日里最时兴的,轻软薄透,各宫的主子都喜欢,若不是您要的颜色少有人中意,可能还留不下来呢!”
灵歌眉头一挑,似笑非笑,“你这是在变相说我不受宠不受重视了?”
云兰一惊,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主子,是奴婢失言,奴婢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得了!”灵歌摆手打断她,笑了,“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快起来吧!你家主子我正享受这样的日子,要是受了重视,那才叫遭罪呢!”
轻了弄个丽嫔似的昏迷,生死难测,重了恐怕连明天的太阳也见不到了,这种前有狼盯后有虎视的日子,她即使是疯了,也不会去过!
想起丽嫔,灵歌又不由心下一叹,“长乐宫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算一算,已过了五、六天了,怎么连瑾美人那里也不见动静?
云兰摇头,“看戏那天皇上杀了一个太医,前天听说情势好一些了,不过还是未醒,奴婢琢磨着,这丽嫔怕是醒不过来了。”
“怎么说?”
“太医连命都搭上了,也想不出救治的办法,这不是黔驴技穷了么?这宫里还有谁的医术比太医更高明?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丽嫔当然是凶多吉少。”
云兰振振有词,灵歌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言语。曼陀罗之毒虽鲜少有人知,但太医院汇集十几位当世名医,怎可能一个都不知?再说,曼陀罗虽名贵,但解毒所用的甘草却是应有尽有,即便丽嫔中毒颇深,若是对症用药,也该醒来了。除非……有人不想丽嫔醒来!
“主子,您在想什么?”
久久得不到回应,云兰终是忍不住了。
灵歌缓了缓神,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碗,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明媚,景色极美。“我在想,这天儿恐怕又要变了。”
灵歌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云兰也听得一头雾水,但即使再弄不明白,心下却也因灵歌的默然泛起了一丝忧虑。
午膳灵歌吃得很少,连一向喜爱的鱼片似乎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巧兰担忧自己的手艺退步,急急询问,灵歌却只一笑,只道自己糕饼吃得太多,不饿罢了。云兰轻瞄了一眼桌案上几乎一口未动的糕点,忍不住蹙了眉,却识相地没言语。待巧兰出去,才忧道,“主子,可是心里有事?”
灵歌笑了笑,“就你鬼灵精。”转身回到软榻坐下,才又道,“倒也不能说是有什么心事,只是有些事不在掌控,难免觉得心里不爽快。”
云兰反应倒也快,“主子是说皇后?”
灵歌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表示,想了想,才道,“去告诉小顺子,让他耳目伶俐一些,闲着没事也去与人玩几把骰子,各宫俸禄赏银都不少,品级越高,油水越多,不赢白不赢。”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永远等在这里,就永远只能是被动应战,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云兰心思一转,登时明白过来,“主子放心,凤仪宫的几个小太监,奴婢都认得,以小顺子的技巧,即便赢不了,也不会输。奴婢这就去与他说!”
转身没走几步,小顺子却自己掀帘匆匆走了进来,“主子,容娟来了。”
“让她进来。”话落,又扫了一眼云兰,云兰会意地拉过小顺子,一同出了门。
须臾,容娟笑吟吟进屋,请过安后,笑道,“元主子,我家主子与玉主子在御花园赏花,说今儿天气好,憋在宫里委屈了,请元主子也一起去热闹一番。”
灵歌一笑,“让你家主子费心了。正好我刚用完膳,方才还想去院子里溜达溜达,消消食,你可算来得巧了!”话落,又扬声唤来云兰,简单收拾了一番,便随容娟去了御花园。
玉美人等人正坐在凉亭里闲聊,老远便能听见笑声,灵歌打眼一瞧,除了瑾美人和一个面生的嫔妃之外,静嫔竟然也在。
不过几日没见,她似乎又丰润了不少。
灵歌快走了几步,含笑进了凉亭,“几位姐姐真是好兴致!”又福身道,“给静嫔姐姐请安。”
静嫔朗笑,“可别光顾着我,还有你成嫔姐姐呢!”
灵歌一怔,这才看向那个面生的宫妃。与皇后差不多的年岁,说不上美艳,却也温柔秀气,一身宝蓝彩雀衣衫,更显肤色白净,一双清澈的眼眸如今正凝视着她,嘴角微含笑容。
“请成嫔安。”
灵歌忙福身,下意识地掩下了眸。这样一双眼睛,看久了竟会让人生出一丝罪恶感。
成嫔笑了笑,声音轻细,“别那么些规矩了,过来这边儿让我好好看看你。”灵歌依言走近,却始终不曾抬眼看她。成嫔仔细打量了灵歌一番,对静嫔笑道,“要说这年轻就是不一样,瞧这小模样,细皮嫩肉,白玉似的,可是乖巧!”
静嫔瞅了瞅灵歌,笑了,“说的是,可还是赶不上姐姐你。妹妹虽然进宫晚,可也听说姐姐当年是宫中首屈一指的好肤色,堪称秀色可餐呢!”
玉美人一笑,“别说当年,如今看见成嫔姐姐,我都想咬上一口呢!”
众人闻言皆笑。瑾美人笑道,“那你可是犯了大不敬,小心被拔了舌头!”
静嫔忙摇头,“要拔也是拔牙,关人家舌头什么事?”
瑾美人掩唇一笑,“静嫔姐姐说的是,是我糊涂了,那些喜欢乱嚼舌根子的人,才应该被拔舌头!”
成嫔笑了笑,淡道,“若真是这样,那后宫这地方,九成九都该是哑巴了。”此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僵。
众人面面相觑,却谁都不吭声。灵歌淡扫了一眼众人,依旧垂首不语。
反倒是成嫔自己先打破了僵局,看向灵歌,笑道,“你没来之前,静嫔就跟我说你是个文静的孩子,话极少,现下一瞧,还真是!从头到尾就没听你吱个声,估摸这拔舌头一事,你是沾不上边儿了。”
“她呀,不仅话少,还是个糊涂脑袋!”瑾美人笑着插了一嘴,“犯起糊涂来,谁都敢打,前些日子更连牡丹和芍药都分不清了,我看着都替她揪心。”
灵歌面上一红,嗔道,“事情都过了,姐姐怎地又提了起来?”
瑾美人一乐,环视众人,“你们瞅瞅,这就恼了!”话落,才又看向灵歌,“我是替你担心,你这性子,迷糊又莽撞,还不懂察言观色,小心早晚生出祸来!”
灵歌瘪了瘪嘴,甚是委屈地垂下了头。静嫔看了看二人,忙笑道,“得了,她年岁小,还是个孩子,等过些日子,她自己就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到时你想担心都担心不上了。”
成嫔也笑了,“静嫔说得是。俗话说,傻人有傻福,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一定会生出祸来?”说完,又笑看向灵歌,“瑾美人说你也是为你好,以后警醒着些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