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傍晚,沿街的花灯已悉数亮起,脚下的薄雪被行人踩的吱吱作响,不像白日般的冷清,入晚的后的灯市上布满了各色的娇艳花群,有戚摇认识的绿叶碧缇,但大部分都是未曾见过的陌生花种。
在长街的尽头处,人群越聚越多,戚摇也不禁好奇地问着身旁的商贩,“老板,我看着白日街上也挺冷清的,怎的进了晚如此热闹,前面都快到了人挤人的地步了,难不成这乃是不夜城?”
小贩见戚摇是个外地人,便望了眼戚摇所指的方向,随后大笑起来“这位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是二月十五,正巧是咱们云仙镇的花朝节,前面正是今年游街的花神,是今年镇上选出的花魁装扮的,穿着百花裳,再过不久可就要跳神舞了。”
老板见勾起了戚摇的兴致便接着趁热打铁道“其实这花朝节还有个习俗,便是选亲,拿着相同花样的男女会在花神台下结识起舞,姑娘不如在我这选支红酥藤,等一会去花神台下选门好亲事。”
戚摇一听就知道那小贩的推销之策,便不再理会,继续在晚市上闲逛着。小贩见了在后面喊着“姑娘若是想要,价钱咱们好商量,一两纹银一支你看如何?”
一两纹银都可以在家上好的客栈住上一日了,戚摇可没傻去买这个没听过名字的红酥藤。
晚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小女孩抱着一支红梅正站在叫卖的人群中,异常显眼。二月寒风凌冽,小女孩的脸冻的通红,薄如蝉翼的外衣也露出了棉絮。
这时,一个路过的行人好心地问道“小姑娘,你这红梅怎么卖的?”
小女孩见了是位年轻的姑娘,便先一笑“姐姐,你今日好漂亮啊,若是青丝上再点缀些红梅,那更是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那女子被她逗得直乐,“倒也不错,我便买了吧。”
可等她伸出十枚铜板时那小姑娘却摇着头向后退去,“姐姐,我这红梅卖的是十两纹银。”
那女子听后便悻悻离去,走远了还能听见她嘴里嘀咕的声音,“不就是一只破红梅么,晚市上多了去了。”
小姑娘听后虽是低下头却也没显得失望,这种场景应是见的多了,戚摇见后饶有兴致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别人家的红梅最多便是二十个板子,你这么卖肯定是卖不出去的。”
小姑娘听后头低的更深了,话语中还微微带有泣声“母亲病了,需要十两去抓药,这红梅是母亲亲手养在院中的,我想着在花朝节也许能卖的出去。”
细细观察起她来,破旧的衣衫,冻僵的手指,而且也是十岁左右的年纪,戚摇不禁叹了口气,而后又冲着她一笑从袖兜中掏出了银子递到了她手里,“这支红梅我买了,你拿着钱赶紧回家去吧。”
小女孩感激地望着戚摇,话语有些哽咽起来“谢谢姐姐了,这天也晚了,姐姐也赶紧回家去吧。”
戚摇却冲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来这是为了寻人,不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是有家的。”
小女孩疑惑地抬着头望着戚摇,戚摇便摸着她的头说道“趁着年纪还小记得多笑笑,不然像姐姐这么大之时可就笑不出来了。”
小女孩将红梅交予戚摇后又冲着她行了大礼,“姐姐,你真是个温柔之人。”说完后这才离开了晚市。
温柔么,戚摇听后顿时眼开眉展起来,又在心里回味了良久,一阵寒风吹过,戚摇下意识地拢了拢被吹乱的披风,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那小女孩身上花费了不少时间,若不赶紧寻了客栈歇息,恐怕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本来在这云仙镇客栈是随处可见的,可是不巧却遇上了花朝节,各处的游人都群聚于此,不少客栈都已经满客。
戚摇从钱袋中掏出了剩余的三两碎银子,不禁连连叹气,果然不能装好人啊,现在的自己才是不折不扣的穷人。这下好了,除了住店用膳的份竟没有一丝多余的闲钱,都怪自己以前从没好好规划,现下闲了下来结果就成了这样。
其实,云仙镇若不是临近官道的驿站,戚摇断不会住在这里。
又问了几家店,得到的答案皆是已满客,戚摇按下心中的怒火冲着昌盛居掌柜问道“掌柜的,你可还知道哪间客栈还有空房?”
那掌柜随意的答道“出门右转走不了几步就能见到一家福兴客栈,你可以去那里寻着,不过就是贵了些。”
戚摇在心里小心记下了名字便出门寻找,老天爷真是对自己不薄,屋漏偏逢连夜雨,还让自己撞上一家昂贵的客栈。
福兴客栈的小二见了戚摇后便热情地过来迎接,虽是寒冬二月但他脸上的汗珠却轻易可见“这位客官,外面怪冷的,您快些进来,小的马上为您烫壶热酒去去寒。”
“酒菜就先免了,你们这还有没有空余的客房了?”戚摇问的干脆,小二回的也干脆“真是对不住客官了,咱们这已经满客了,要不您再去别处看看?”
真是倒霉,戚摇愤愤地想到,如今已经是申时,再这么找下去,恐怕今晚就真的要以风为被露宿街头了。
正当戚摇准备离开时听到有人退房的声音,戚摇便赶紧走到了掌柜台,细细听了一会,戚摇便听清了其中的原由。
原来有间房的预定客人临时有事过不来了,便托小厮过来退房。这倒让戚摇捡了个大便宜。
“掌柜,这下可有空房了吧。”戚摇冲着掌柜笑道。
“今晚是花朝节,这个时辰整个镇上的客栈都应该满了,客官还能从我这订到房,真是好运气啊。”掌柜奉承道。“客官要住几日?”掌柜接着问道。
“就今晚。”戚摇答道。
待戚瑶在账目上签上名后,掌柜拿出一把钥匙递给戚摇。“这是天字五号房的钥匙,客官您收好。退房时务必记得交还。”
戚摇正准备接住,却见有人将十两文银扔到了桌上。
“掌柜的,来间客房。”一个书童状的小厮说道。
掌柜指着戚摇冲着小厮的赔笑道“对不住客官了,咱们这的最后一间房已经被这位小姐订走了。”
掌柜虽然这么说,但是却把递给戚摇的钥匙偷偷收了回来。本来是一晚一两的客房,如今却有人十两预定,这个争执的问题自然是交给当事人来解决。
小厮听后不知如何是好,便转头望向了他家公子。
戚摇看的出来,那个老掌柜有些后悔的姿态。便冲着掌柜微怒道“掌柜的,可以将钥匙交予我了吗。”
这时书童的主人走了过来,冲着戚摇笑道“在下愿出双倍的价格赔给给小姐以表歉意,不知小姐可否将客房让与在下。”
戚摇冷笑道“看公子也是个斯文人,怎能做出如此龌龊的勾当,先来后到本就是不成文的规定,这房我是不会让的。”
那人听后也不恼,反而笑着摇了摇头,从袖兜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到了掌柜台上,“掌柜的,这下你该将钥匙交予我了。”
戚摇听后轻喊道“等等,是我先定的客房,钥匙自然应当交予我。”
“你不是还未拿到钥匙么,钥匙应当交予谁自然是由掌柜决定。”那人辩解道。
两人同时看向了掌柜,掌柜也有些不知所措。掌柜望向了两人,一个是先到的少女,身着浅色旧衣,背负长剑,身上并无任何装饰品,只有一根木钗挽住了青丝,而另一个,则是后到的贵公子,一袭亮白色罗锦长袍,腰上别的玉佩更是价值连城,就连小厮都比戚摇穿着名贵。
掌柜冲着戚摇赔笑道“小姐,真对不住了,咱们这客满了,小店马上为您准备桌酒菜,要不您先进晚膳,在厅内等会,有了空房咱们第一时间通知您。”
那人冲着戚摇笑道“无奸不商这也算是不成文的规定吧。”
“卑鄙。”戚摇愤愤道。转而冲着掌柜说道“平白无故毁了生意,掌柜的你就不怕坏了名声。”
这种事客栈发生的多了,掌柜并不在意戚摇的话,只是赔了礼便将钥匙递给那人。
只是没想到戚摇抢先夺了过来,将钥匙拍到了桌上,并没有多大的声响,但当戚摇抬起手后,却看见那串钥匙被钉入了桌内。
“武能定文,这位公子,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其实现在的戚摇并没有在乎是否能订到客房,而是在意是否能赢过那人,争抢如今已经演变成了赌气。
本以为戚摇能随意打发了,却不想事情越闹越大,不等那人答话,掌柜赶紧说道“瞧我这记性,咱们这还剩下两间客房,公子,之前那件客房便是订给那位姑娘了,您住后面那间可好?”
比起戚摇,那人看起来更通情达理些,而且掌柜自知是有错在先,便与那人商量起来。
那人笑道“无妨,那便请掌柜的带路了。”
后进来用膳的客人看到这幕还以为是那人大度地将房间让与戚摇。虽然赢得了房间,但戚摇却高兴不起来。
掌柜将钥匙交予戚摇后又对那人说道“公子,那间客房的客人刚退房不久,还没有打扫完毕,要不您先用膳,过会我再吩咐人带您过去。”
那人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戚摇瞪了那人一眼后便径直上了楼。
等两人都离开后,掌柜才松了口气。两个人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幸好自己想到了办法,不然说不定会是一通乱闹。
掌柜叫来小二认真地吩咐道“去将我的房间收拾收拾,一会带那位公子上去,记住,一定要收拾地干净些。”
小二听后不解道“掌柜的,您将自己房间订了出去,那您晚上睡哪?”
掌柜叹气道“只能在大厅凑活一晚,你莫要多问了,赶紧去收拾吧。”
只是入了夜,戚摇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刚刚的事,气呼呼地嘟起嘴,若是换成以前的自己,肯定是要与他大打出手,怎会如此客气地解决。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不能如以前一般肆意妄为,随心所欲了,自己可是要成为温柔贤淑的人,快想想自己在晚市时对待那小女孩的情景,戚摇在心里默念着,可是脑海里却是那人挥之不去的样子。
戚摇烦躁地在床上翻滚,可是不一会,还没等心静下来,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真不该赌气不吃饭呀,到头来气的是自己,伤的还是自己,戚摇起了身便决定下楼到厨房去弄些吃的。
等穿戴整齐出了房门后戚摇却听见距离自己较远的房间发出了惨叫。
“救命啊,采花贼啊。”一名女子凄惨地喊道。
听到这,戚摇便连忙向声源跑去,戚摇此生最痛恨的便有两种人,一是赚钱不眨眼的奸商,二则是这梁上君子。
明明有上乘的功夫,却不入正道。
那间房的房门是紧闭的,戚摇便使出五成功力将门踢开。房门应声而碎。
在戚摇的视角中,画面是这样的。
一名采花大盗正褪女子的衣衫,女子青丝凌乱,脸带泪痕,正抽抽涕涕地哭着。而那个采花大盗,竟然还是晚膳时和自己争夺房间的男子。
不等那人解释,戚摇冲上前来一拳将那人打倒在地。新仇旧恨一起报,戚摇瞬间失去了理智。
“叫你跟我抢房间,叫你跟我装有钱,不就是个采花大盗嘛,今日让你也尝尝被欺凌压迫的滋味。”
但最过分的还是破坏了自己温柔娴淑的形象。戚摇拽起衣襟一拳拳地打到那人的身上,好似把自己所受之气都发泄出来,虽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但过程却惨不忍睹。一旁的女子看到戚摇的行为后吃惊地跑过来拽住戚摇的衣衫。
“这位女侠你等等。”
戚摇以为她是想亲自报复这个采花大盗,便说道“姑娘你放心,等我先报完仇再将他交予你。”
“女侠,他不是采花大盗啊。”那名女子大喊道。
这下戚摇可算是听清楚了,不过却已为时过晚,那人已经被戚摇打晕,脸上还有明显的淤青。
“可是我进来时看到他正褪你的衣衫?”戚摇脸红道。
那名女子解释起来“当时贼人正打算欺辱我,正巧公子带着下属救了我,贼人从窗户跳出逃走,那名下属便追了出去。公子是好心帮我搭上衣服。”
糟了,戚摇想到。自己这是乱逞英雄反成凶。不过再想想戚摇便释然了,一个拿银子压人的纨绔能是什么多好的人,肯定是别有所图,而且又与自己结怨,自己这也算是出口气吧。
这时,门口不远处传来了急忙的脚步声,戚摇突然有些慌了,如果被人知道是自己误会好人还将他暴揍,还不闹上府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被打的还是这个假正经的纨绔子弟,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复仇,打定好主意后戚摇便冲着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
平稳的落地,此时楼上已经变得喧嚣起来,不过这一切却与戚摇无关了。
客栈虽然乱成一团,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巡夜的捕快将采花大盗擒回了牢房,而被戚摇殴打的那人此时正躺在床上由大夫诊治。
“大夫,我家少爷伤势严重么?”下属急切地问道。
大夫思索片刻说道“只是些皮外伤,不过还需好好静养,我看你们也不是云仙镇本地吧,不是府上为何?”
“洛阳。”
大夫听后捋着胡子说道“这位公子乃是轻伤,你便带他回府好生休养吧,洛阳与云仙镇距离不远,只是需平稳慢些,莫要过多颠簸。”
听完大夫的话后,那人的下属才微微松口气。
夜深了,城门早已紧闭,失去了住所的戚摇只得窝在离城门不远处的草丛中,失去了披风的她此时正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一边搓着手一边后悔地在心想着,以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不能再鲁莽了。
只是等天亮出了城门时戚摇才意识到自己的长剑和随身的包袱落在了客栈,可是此时回去不正好被抓个正着么。
戚摇有些欲哭无泪,自己本来已经很好地压制了本性,谁知见了那混蛋后本性却一点点暴漏出来,而且好像还和倒霉交上了朋友。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身啊。
不过幸好包袱内仅仅是几件旧衣而已,至于那柄剑也只是普通铁剑,剩余的二两银子也还在袖兜里,权衡下,戚摇决定先去寻访故人,再来寻长剑包袱。反正洛阳齐府,已经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