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里的事,我记得的不是很多,但大部分记忆都和狗妹有关,因为她的乐观。当然,我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乐观,我只是喜欢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的人,比如狗妹。
电视里提到一个名字—狗妹,这让我想起了上幼儿园时的一个同学。叫同学也许有点儿怪怪的,反正就这个意思。
谁都见过小孩子学骑马的样子,和鸟叔(即朴载相,韩国著名Hip Hop歌手,其《江南Style》曾在世界范围内引起轰动。)的骑马舞姿势略有不同,两只手也是一前一后,做拉缰绳状,但并不是搭在一起的。如果你看见有人用这样的方式行进,一定会觉得很可笑,可我笑不出来,我只会想到一个名字:狗妹。
狗妹是个女孩,她还有个妹妹,叫萍萍。两人相差一岁,却都和我在同一个班里。狗妹有小儿麻痹症,而且还有轻度弱智,据说是一岁左右时一场高烧引起的。她家里并不富裕,原本就重男轻女的狗妹她爸准备悄悄地把她扔了,还好狗妹奶奶发现得早,从垃圾箱里把她捡了回来。到这个时候,别说是大名,狗妹连个乳名都没有。
狗妹爷爷说:“取个贱名好养活,没准儿一下就好了呢。”
就这样,狗妹有了现在这个名字。
之后狗妹她爸的工友告诉他,以狗妹这样的情况,可以向政府申请生二胎。于是,狗妹她爸提交了申请。等申请通过拿到指标的时候,狗妹她爸看着红色印章,就像看见了红彤彤的太阳,太阳里有个肉乎乎的白胖儿子对着他笑。
可惜事与愿违,萍萍出生了。一个健康活泼的女孩。
萍萍出生一个月后,狗妹她爸就带着家当和当年那场雪一起从人间蒸发了。
所幸狗妹的爷爷奶奶是一对善良的人,他们接过了儿子本该挑起的担子,带着儿媳妇一起照料两个可怜的孩子。
很多人都很同情狗妹一家的遭遇,其中也包括我所在的幼儿园的张园长。她主动提出让狗妹和萍萍来自己的幼儿园,所有的费用由她承担。狗妹因为智商的关系和妹妹萍萍分到了同一个班,也就是我所在的那个班。
幼儿园里的事,我记得的不是很多,但大部分记忆都和狗妹有关,因为她的乐观。当然,我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乐观,我只是喜欢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的人,比如狗妹。
狗妹手脚不方便,说话也不是很清楚,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吐,而中间通常会漏掉一些连接词。比如“我想吃那块饼干”,她说出来就是“我……饼干……吃”。那时候,听得懂狗妹的话的,只有园长、老师、萍萍和我。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狗妹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和小朋友们玩耍,我以为她是在学骑马,所以就很自然地跟着学,想和他们一起玩。没想到萍萍过来推了我一下,然后红着眼睛对我说:“坏人。”说完她自己就哭了。我也哭了。狗妹一蹦一跳地来到我面前,笑眯眯地伸出手想要拉我,萍萍却拉着狗妹的手跑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狗妹那样不是在玩,是有病。萍萍以为我学狗妹是嘲笑她,所以推我。之前有过小孩子这样嘲笑狗妹,所以在萍萍眼里,学狗妹的孩子肯定是坏人。说实话,我当时并不生萍萍的气,只是觉得她很凶,有点儿怕她……很吧?
幼儿时期的回忆总是这样,你好像记得很多,可要你具体说出几件事来,又似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对狗妹的记忆很多,但能表述出来的只有她每天笑眯眯的样子,我几乎没见过她对谁发火,也没见过她哭。只记得有一次萍萍摔跤把头蹭破了,狗妹哭得比萍萍还厉害。我看着狗妹哭,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哭了,之后其他的小朋友也都跟着哭了起来。等老师来的时候,唯一没哭的倒是萍萍……
幼儿园毕业以后,我就再没有狗妹和萍萍的消息了。直到2005年,我意外得知了姐妹俩的消息。
萍萍上了普通的小学、中学、职高,之后就职于一家广告公司,和一个情投意合的同事结了婚,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而狗妹幼儿园毕业后去了特殊学校,那所学校的招收对象从六岁到十八岁不等,在那里可以学习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和简单的谋生手段。
有一次学校组织外出郊游,狗妹为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自己差点儿被淹死。说来也巧,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个医生。在得知狗妹的遭遇后,出于对狗妹的感恩,这位父亲联系了自己的老师,一位对智障治疗与智力恢复颇有研究的名医,为狗妹做了一系列的治疗,狗妹的智力基本达到正常。而之后,狗妹也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在得知非先天性小儿麻痹症是不会遗传的后,狗妹也做了妈妈,有了个健康活泼的儿子。
…………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该多好呀。
生活不是小说,不可能总有大团圆的结局。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每个人又都期盼一切美好,我也不例外,写下这段文字是我唯一能为狗妹做的事了。
事实上,狗妹已经不在了。她爸出去几年后又回来了,并带回来了一个人,说是自己的朋友,而那个“朋友”其实是个人贩子。狗妹被她爸用很低的价格卖给了人贩子,用来在街头乞讨。这件事很快就被狗妹妈发现了,她报了警。当警察找到那个人贩子的时候,人贩子告诉警察,狗妹被他买回去没两天就跑了,之后被人发现淹死在了一个小池塘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狗妹设定一个圆满的结局,也许是因为再也找不到那样纯真无邪的笑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