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尔干谷居住的人或到此地旅行的人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喀尔巴阡城堡,它的传说让所有人因害怕而不敢靠近它,但从外表来看,它也只不过是一座废墟,一堆大石头。
不过城堡真像在远处看到的那样废弃了吗?在高大厚实的围墙里,仍可以驻得下一支装备完善的卫城军。
高大、圆顶的大厅,深藏不露的地窖,无穷无尽的廊道,乱草覆盖的庭院,常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室,暗藏于围墙夹层内的小楼梯,从城墙上的枪眼透进来的光线使暗堡内并不阴暗,三层的楼堡,尚能居住的中央主楼,楼顶是围有垛口的平台;城堡所有的房间都有错综复杂的通道,上下通道连接得四通八达。地下各处都有蓄水池收集雨水,从满了的池子里溢出的水流进纳亚河;另外最重要的是一个长长的地下隧道,它一直通到乌尔干谷口大道——这就是喀尔巴阡城堡的大体组成,它的建筑几何图就和普罗森那莱蒙洛斯或克里特的迷宫一般变幻无穷。
弗朗兹心中只有一个目标——进到围墙里面去,现在他成功了。但有一件事让他困惑惊恐:那个现在已经拉起来的吊桥像是特意为他放下来的!……虽说他听到那扇大门在身后“啪”地关上时感到忐忑不安。可他为了丝蒂娜已义无反顾,他既然已进入鲁道夫的城堡,就抱着进行到底的决心。
弗朗兹走进一个宽阔、高大的门廊,门廊的顶端呈拱形,里面一团漆黑,路面高低不平,所以不是那么好走。
弗朗兹沿左边那面墙往前走,他摸着墙的饰面慢慢地走,墙风化了的表层随着他的手“簌簌”往下掉,除了响起自己脚步空荡的回声,四周一点声响也没有。一股夹杂着腐烂刺鼻味道的暖湿气流从背后吹过来,好像门廊的另一头有股吸力。
走过左端立在屋角的最后一个石头支柱以后,他进入一个细长的走廊内,走廊只有一人多高,一人多宽。
他就这么摸索着,身子前探着慢慢前行,这样才能知道前面是不是通的。
向前走了200码左右,他觉得墙在向左边拐,他就向左走了50步。走廊尽头是围墙呢,还是城堡主楼的底层呢?
他尽量加快步伐,但不时被地上鼓起的小土包绊倒或者出现急转弯使他改变路线。他经常会摸到墙上的分洞口一直通向侧面的支柱。可是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深不可测,他不能确定他是在这个好像鼹鼠挖的迷宫深处的哪个部位。
他好多次从死胡同里返回来,他还必须小心陷坑或者翻板会突然在他脚下打开,让他落进某个地牢里,永无脱逃之日。因此每当他踩到一块声音有异的石板时他便小心谨慎地紧贴在墙壁上,可他没时间细想,继续勇往直前。
因为他没感觉到上坡或下沉,所以他认定是与城堡的院子在同一水平面上行走,甚至有可能把他引到城堡主楼,或者直接到达楼梯口。
显然在大门与中央建筑物之间必然还有一条更直接的通路。科茨家族世居于此,他们不可能往返于这些漫无尽头的暗廊之中。有一扇门,正对着第一个门廊,朝着大广场开着,城堡主楼伫立在它的中央,但是主楼被挡住了,弗朗兹甚至分不清它耸立在哪儿。
弗朗兹乱闯了大约一个小时,侧耳倾听远处是否有声音,他不敢喊丝蒂娜的名字,害怕声音会传到城堡主塔的楼上。他一点也不灰心,他会坚持下去直到精力衰竭为止,或者有什么不可克服的障碍阻止他前进。
不知不觉中,他已是精疲力尽。从离开维斯特后,他还水米未进,他饥渴交加,连走路都直打晃,双腿直发软。在这霉臭潮湿的空气中,他的呼吸变得困难,他的心跳开始加剧。
那时快9点了,当弗朗兹的左脚踏出去时发觉脚下虚空,他赶忙弯下腰,下面摸到一级楼梯台阶,接着下面还有一级。
那是个楼梯。
这些阶梯是否通向城堡的底层有没有出口呢?
弗朗兹来不及细想便走下楼梯,他数了数这个从走廊那边一直弯曲下去的楼梯。
直到又一条通道共有77级台阶,一路崎岖婉转,伸手不见五指。
他一共走了半个多钟头,实在走不动了,就想停下来歇歇,突然,他发现有一点亮光就在前方几英里处,这亮光是从哪来的?它是月光呢,还是磷火?还是城堡内部的灯光?
“是不是丝蒂娜呢?”弗朗兹暗想。他回想起早些时候出现的那个亮光好像是给他照亮进入城堡的路,那时他正在奥加尔高原的岩石丛中徘徊着。如果那是丝蒂娜在城堡主塔的窗前发出信号的话,那么现在会不会是她设法在这些地下通道的迷宫里给他引路呢?
弗朗兹心头怦怦直跳,他躬下腰,静静注视着前方。好像不是一点,而是一片散开的亮光,注满了走廊那端的地下室。
他向亮光爬去,因为他已经迈不动了,爬过一个狭窄的入口之后,他倒在了一间地下室的门前。
这是一间保存完好的圆形地下室,12英尺高,直径20英尺左右。穹顶的拱是由八根石柱的柱顶支撑着,与悬吊的伞架相接,其中央有一盏玻璃灯泡,发出昏黄的光。
正对着入口,两根柱子当中,还有一扇门,门关着,那个又大又圆的铁钉,锈迹斑斑,可它表明了门那边门闩的位置。
弗朗兹吃力地移到第二扇门前,想拨开那个又大又重的门闩,但他失败了。
地下室里有几件古老的家具:一张床,更像一条长凳,是用老橡树做的,上面堆了些铺盖;一张断腿的凳子;一张桌子,桌子用铁橛固定在墙上。桌上有几件餐具,一个盛满水的罐子,一个放着一片冷肉的盘子,一块像压缩饼干那么薄的面包。角落里有泉水的“哗哗”声;蓄水池里盛着涓涓细流,槽里溢出的水通过一根柱子下的排水沟流走了。
这些难道表明这间地下室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吗?或者是用来引诱陷入城堡中的囚犯呢?
弗朗兹饿得头昏眼花精疲力尽,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他想一番狼吞虎咽地吃掉这些食物,又喝掉罐内的水,然后往那张床上一躺,想好好休息一下。他想努力集中思想,但它们四处逃逸,就像竹篮打水一般无法聚拢。
必须等到天亮才行动吗?是不是意志也和气力也一同消失了,他无法支配自己的行动了呢?
“不行,”他想,“不能拖延下去!……到主楼去!……事不宜迟,我必须在今晚找到主楼。”
灯突然灭了,地下室又恢复了黑暗。
弗朗兹想站起来……可他却办不到,他的思维睡着了,也可以说它们突然停止了,就像表的指针断了弦那样。那是一种奇异的沉睡,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无法自控的麻木,一种真实意义上的精力衰竭,它决非出自心灵的舒畅。
弗朗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虽然地下室的灯光又亮了,但他的表却停了,无从得知准确时间。可地下室再度沐浴在人工的灯光下,他从床上走下来,朝进来时开着的门走了几步——然后朝第二扇门走去,它仍然关着。
他努力想了好半天,但还是理不出一点头绪。
他的身体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大脑仍然昏昏沉沉,一片混乱。
“我究竟睡了多久?”他想,“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室内又和刚进来时一样,有灯光、面包、肉,水罐里添满了水。
那肯定是在他昏睡时有人进来过?他来到地下室已经被人发觉了?他已经在鲁道夫的掌握之中了!但他无法与外面的同伴取得联系。
他决不能屈服,况且现在还有力气逃出去;他能按原路返回暗门,然后逃出城堡……
逃走?可他回忆起那扇在他身后自动关闭的门。
要不,先设法走近围墙,然后无论如何也要找一个钻出去的缺口,用一个小时足够逃出去了。
还有丝蒂娜呢?难道就这样放弃寻找她的打算吗?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受鲁道夫劫持,就这样忍心离开吗?
那好吧!既然他自己不能做到,那就等警察来吧,罗兹科很快会带领警察抵达维斯特……
他们将对这个该死的城堡发动猛攻,甚至把它夷为平地。他下定了决心,就想立刻行动起来。
他刚站起身,想回头往门口走时,忽然从那间关着的门后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这人肯定是向这里走来,不过走得很慢。
弗朗兹把耳朵靠在门缝,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均匀的脚步越来越近,顺着台阶一级一级走上来。显然门那边还有楼梯连着地下室和内宅。
为了做好防身准备,弗朗兹抽出鞘里的猎刀,紧紧地握在手中。
如果进来的是鲁道夫的仆人,弗朗兹就会猛扑过去,抢过钥匙,然后飞快地顺着那家伙的来路跑去,就一定可以找到城堡主楼。
万一是鲁道夫本人,弗朗兹会马上认出他,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在那刻骨铭心的丝蒂娜“去世”之际。只要是他,弗朗兹会毫不手软地干掉他。
那脚步声走到门外的门槛平台上却停下了。
弗朗兹一动也不动,他等着门被打开……
门并没有被打开,可门外却响起了一个无比甜美的声音。
是丝蒂娜的声音!——没错,虽然略显柔弱,但那温柔婉转的声调,散发着荡人心魄的魅力……
丝蒂娜现在重复吟唱的正是弗朗兹那天在金玛阡大厅梦中听到的那个曲调。
“到那百花盛开的花园去吧,
一起去吧,我心爱的……”
这首歌拨动了弗朗兹的心弦。他把它呼吸进去,像喝琼浆一样畅饮了它,此时丝蒂娜仿佛叫他跟着她走,因为她重复唱道:
“一起去吧,我心爱的……一起去吧……”
但门关着他过不去……难道无法见到她,再把她紧紧搂住,然后带出城堡?
“丝蒂娜——我的丝蒂娜!”他呼唤着,他用身体猛力去撞门,但门纹丝没动。
那歌声仿佛越来越低了……那声音慢慢消失……脚步渐渐走远。
弗朗兹跪在地上,使劲晃动着厚木板,铁钉把他的双手都划破了,他不停地喊着丝蒂娜的名字,她的声音却一点也听不到了。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不祥之兆。
“疯了!……”他叫喊道,“她准是疯了,因为她没有听出我的声音,也没有回答我……她被囚在这里……五年了……在这家伙的蹂躏之下……不幸的丝蒂娜……她的灵魂丧失了。”
他跳起身,嘴里发疯似地喊着,他暴跳如雷,五脏俱焚……
“我也疯了,我也不能控制自己了,像她一样!”他不停地念叨,“我也疯了……和她一样。”
他在地下室里横冲直撞,像笼子里关着的一只困兽。
“不!”他又叫道,“不!……我不会丧失理智……我必须逃出城堡……我一定要出去的。”
他向原来开着的门奔去,可它刚刚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关上了。
那时弗朗兹正沉醉在丝蒂娜的歌声里,丝毫没注意到这些……
他被困在城堡的地下室,活动范围逐渐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