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月亮又隐去了,周围又是一团漆黑,看来要想进到其内部,只好等天亮再想办法了。
可以这么说,我们的命运完全操纵在这个潜水艇的船长手中了。
现在对法拉古舰长则不再抱任何幻想了,因为我们正以12海里的速度向西行驶。
船到凌晨4点钟左右则明显加速了。我们感到一阵目眩神驰。尼德·兰慌乱中幸运地在钢板上摸到一个大环,我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但总算没被甩出去。
天亮了,浓雾慢慢散尽。我正想认真观察一下船壳的上层平台,但它却慢慢地向下沉去。
“喂!你这恶棍!”尼德·兰边叫边踢着钢板,“快开门,你这见死不救的家伙!”
不过他的话夹杂在螺旋桨的转动声中,显得很微弱,幸好船很快就停下了。
有一块钢板突然被哗地猛然掀开了。站出来一个人,但这个人“嗷”地怪叫了一声,随即就缩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上来八个带着面具的高大汉子,他们无言地站在我们四周,并将我们押到船的内部去了。
里面很黑,我辨不明方向,只感觉被很快推入一间屋子,接着,身旁响起尼德·兰的叫骂声。
又过了半小时,囚室才被照亮了,刚开始我还不适应这种强光,眼前只有一片雪白,我知道,这就是那天晚上我见到的强烈电光,我把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睁开,发现舱顶装着一个透明的半球体,光就是那里发出来的。
“嗨!终于看清楚了!”尼德·兰拔刀在手,作好了战斗准备。
“不错,现在能看清楚了,”我答道,“但是,我们的前途却很黑暗。”
“请先生稍安毋躁。”康塞尔依然像往日一般冷静。
我打量这间囚室,四面墙壁上看不到门和窗户,房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五把椅子,安静得出奇。
又过了不长时间,只听到“哗啦”一声,一块墙壁向外打开,走来两个人。
在前面的是一个五短身材,扁宽背厚,显示出强健的体魄。一颗结实的大脑袋上,生满了乱蓬蓬的头发和胡须。面孔上两点漆光,那自然就是眼睛了,略带着法国南部普罗文斯省人所特有的气质。
另一个身高腿长,天庭饱满,鼻直口方,十指修长,用句常用的说法,叫“通灵相”。特别是他有一双能穿透一切的冷静的黑眼睛。
两个人都戴着水獭皮的帽子,脚穿海豹皮水鞋,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什么料子的,宽松舒畅,一点也不妨碍行动。
我敢肯定,身材高大的那位是船长,因为他打量我们较仔细些,但他没有出声。然后向他的同伴交待了几句,我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但他语言响亮,富有韵味,声调婉转多变。
那同伴边听边点头边回答。然后他回过头望着我们,用我们完全听不懂的话询问我们的来历。
我就用法语把我们的经历讲述了一遍,他们听得很认真,但从那漠然表情可以看出,他们没听懂。我们又用英语、德语和拉丁语把上述内容重复了一遍,结果是两个字:不懂。
这两个人又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讨论了几句,随后就走了,他们甚至忘了可以用手势来使我们安心——这是全世界通用的,但他们没有,关上门就走了。
“真是一群混蛋!”尼德·兰在发第二十次火了。他也不明白这是何方神圣,讲的哪家仙语。
我尽管也急躁,但我能从那个高个首领眼神中,看出那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决非鲁莽粗浅之辈。
不久门又开了,进来一个仆人。他送来了全部衣服,但我们不认识这种衣料。
过了一会儿,那个仆人——好像听不到什么,又好像不会说话——送进来三份餐具。
“这还差不多,看来这是件好事。”康塞尔说。
“得了吧,”尼德·兰气哼哼地说,“在这儿能吃到什么?也就是些甲鱼肝、鲨鱼片、海狗排而已!”
“看看再说!”康塞尔答道。
食物被罩在银盖子下,全都摆在餐桌上,我们依次入坐。跟我们打交道的是些有教养的人,要不是灯光耀眼,我还真以为是在利物浦的旅馆或在巴黎大酒店里呢。但这里没有酒,也没有面包。但水却甘甜、清爽。所有吃的肉类食品中,我只认出了几种烹调得很好的鱼;但那几盘好吃的菜我却认不得了。而餐具更是精美别致。所有的叉子、刀、匙子、盘子上都刻有这样一圈格言和字母:
MOBILISINMOBILI
N
格言的意思是“在行动中行动”。而那个“N”字母,我估计可能是那个神秘船长的姓名开头一个字母。饭吃饱之后,我们美美地睡了一觉。
不知我们睡了多久,直到一股新鲜的海风把我们吹醒,船内显然刚刚换了空气,我们立刻神清气爽,但肚子却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我们一面谈论着当前的处境,一面等待着开饭。
尼德·兰进行了各种设想,但都令他恼火,他喉咙也和肚子一样咕咕地骂着,神情很是吓人,如同一只关在笼中的猛兽一般围着屋子乱转,不时打出一拳,踢一脚。但这只能让他更饿。
仆人还没来。一向胃口很好的尼德·兰饿得有些忍不住了,不停地咒骂着。
又过了两个钟头,尼德·兰就破口大骂,但毫无作用。我甚至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恐怕它早已潜入了海底。这种死一般的沉寂的确有些恐怖。
我们被抛弃在这间屋子里,无法设想还要呆多长时间,原来见面后对这位船长产生的好印象,都慢慢毁掉了。他们不给我们送饭,在这间小牢房里让我们忍受折磨,难道要故意饿死我们?这个可怕的想法缠绕在我的脑海中,我觉得我已被一种极度的恐惧打倒。康塞尔依然很平静,尼德·兰则在咆哮。
终于听到外面有动静了。有脚步声传过来。锁一响,门打开了,仆人走了进来。
我还来不及动手,尼德·兰早就冲过去把那个仆人打倒了,然后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康塞尔极力想把尼德·兰的双手从这个已快昏死过去的仆人脖子上拉开,我也正想上前帮忙。忽然有几句法语把我钉住了,尼德·兰松开了双手。
“安静一下,尼德·兰先生,还有你,教授先生,听我说几句!”
说话的正是船长。
“各位,我懂得法语、英语、德语和拉丁语。原本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能回答你们,但是我想先了解一下,然后再做打算。你们把经历讲了四遍,内容一样,这让我明确了你们的身份,我现在了解到,一次意外的遭遇,使我有幸碰到正出国作科学考察的巴黎博物馆的彼埃尔·阿龙纳斯教授,教授的仆人康塞尔以及美国海军‘林肯号’战舰上的加拿大鱼叉王尼德·兰。”
我点头承认这些,他的法语说得很好,不带一点土音,而且语意准确、措辞恰当、流畅自然,但这些并不能让我感觉他就是我的同胞。
他接着说:
“先生们,我直到现在才来拜访,可能你们会认为我有些怠慢。但是,在我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后,我总要认真考虑一下要如何对待你们,我有些为难。最重要的是我一向都不与人类交往,但你们把我的生活打乱了……”
“这并非是我们故意的。”我说。
“你说不是故意的?”船长提高了嗓音,“难道‘林肯号’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不是故意的吗?你们在海面上搜寻追逐我,不是故意的吗?‘林肯号’炮击我的船,不是故意的吗?尼德·兰用鱼叉刺我的船,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我听得出来,他的话里隐含着一种愤怒。但对于他这一连串责问,我却认为有很充足的理由回答他。
“先生,”我说,“你大概不知道,你已经轰动了整个欧美大陆。由于你的潜水艇的冲撞而引发了各界人士的争论,人们在这些只有你才能解释的问题上做出种种设想,直到‘林肯号’在北太平洋上追逐这个潜水艇时,仍把它当成海怪来追杀,因为只有把它清除掉才能保障水上交通安全。”
船长嘴角掠过一丝微笑,他语气平和地问道:
“教授先生,你能肯定当你们发现所追击的不是海怪,而是潜水艇时,会放弃炮击吗?”
这的确让我难以回答,因为,首先法拉古司令官是不会犹豫的,即使他发现这是潜水艇,他仍会坚决地予以打击,以消除这海上隐患。
“我迟疑了好长时间,”船长接着说,“我们完全没必要接待你们,我可以将你们再放到你们曾经避难的船背上,然后像忘记了你们一样潜入海中,难道我不能这么做吗?”
“但这是野蛮人的做法,”我答道,“文明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教授先生,”船长有些激动,“我可不是什么所谓的文明人,我为了自己的梦想,同整个人类社会都完全隔绝了,生活在人类社会的道德法规之外,希望你最好别再跟我谈这类问题了。”
他的话如此决绝,眼中射出愤怒和桀骜不驯的光芒,在这一瞬间,我感到他肯定有过一段不平常的经历。他不仅不服从人类社会的法规,而且他还渴望绝对的独立自主,不愿受到丝毫束缚!
在沉默很久之后,船长打破了僵局:
“既然上帝让你们来到这里,那就住下来吧。我会让你们自由行动,不过,为了得到这种相对自由,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现在你们只要先答应就行。”
“请说,先生,”我回答道,“我想这肯定是一个让正派人能够接受的条件。”
“条件很简单:有时可能发生某种意外,我们只得把你们关在舱房里,只有几个小时或几天,我们并不愿使用暴力,因此需要你们绝对服从,这只是不想让你们看到你们不该看到的,希望你们能够接受。”
“我们答应你,”我答道,“不过,船长先生,不知您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只有一个。”
“请讲,先生。”
“我想知道,我们得到的是怎样的自由。”
“手脚行动的自由,用耳听,用眼看的自由,甚至在船上参观的自由,当然有时候不行,除此之外与我们一样。”
“那就是说,我们将再也不能回到祖国和亲人、朋友们身边了?”
“可以这么说,但这也使你们摆脱了世俗的约束。你们还是把这种约束当作自由,扔了它吧,这不会让你更难过的!”
“什么?”尼德·兰怒道,“让我们答应以后不会逃走!”
“你不必答应这些,尼德·兰先生。”船长冷冷地答道。
“船长先生。”我有些按捺不住了,“你不要仗势欺人,蛮不讲理!”
“错了,教授,你用不着生气,这不是欺侮,这是宽厚!别忘了你们是我的俘虏,我想把你们送到海底也是举手之劳,但我仍然收留你们。你们曾攻击过我,现在你们又看到了谁都不应该看到的秘密,这就是关于我的秘密!难道我把你们留在这里还过份吗?”
我们现在知道,船长是让我答应以后不会逃走!
“这么说,先生,”我说,“这也无异于是生与死之间的选择了。”
“不错。”
随后,他换了一种较平和的语气说:
“我可以保证,教授,在我的船上你肯定不会失望的。你将会游历于神奇的世界中,我就要做一轮周游海底世界了,会经过我曾去过多次的海底,继续我的研究,届时,你可以成为我这次科学研究的同事。那时,你将接触到新元素组成的世界,会看到除了我之外谁都没见过的东西,地球将把它最后的秘密呈现给你。你将不虚此行。”
这番话的确把我打动了,我将自由的神圣向下降了降,然后回答他说:
“先生,尽管你已经与人类社会断绝了往来,但我想你还没有失去人的情感,我们作为遇难者被你好心收留了。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对我而言,假如因为科学的原因使我忘掉自由的话,我会承认,这次与你同行将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我又说,因为他正要离开,“我怎么称呼你呢?”
“教授先生,”他回答道,“你就叫我尼摩船长吧,你和你的同伴同我诺第斯号上的乘客一样。”
尼摩船长向外面喊了一声,进来一个仆人,船长用我们不懂的奇怪语言交待了一句,然后他对尼德·兰和康塞尔说:
“你们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请跟这个人走。”
等他们走后他又对我说:
“现在,教授先生,我们的午餐也准备好了,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