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磊他们几个分数从县里传来的时候,他和曾文鑫来还书,为了感谢卢秀贞,两人打算请客。卢秀贞当然是推拒了一番,最后商议去食堂太高调还不如打几两饭,菜就在卢秀贞这里现炒。
大夏天蔬菜多,弄了个冬瓜排骨、蒜炒空心菜、再做了个西红柿鸡蛋,剥了两个皮蛋用姜末、香醋一拌正好,卢秀贞还拿出了一瓶酒,把屋里唯一的桌子拿出来,凳子不够,张磊出去到隔壁借了两个,三个年轻人就在厅里聊了起来。
曾文鑫显得很有心情,他说如果这次有机会上大学,自己在学校一定要努力上进,等自己毕业回原籍了,那时说不定卢秀贞也有机会回上海了,到时候记得要去找他,他把自己家里地址写下来留给了卢秀贞,还提到等他上学去会写信回来,大家相互要保持联络。
张磊不怎么说话但看得出他也挺高兴,毕竟他的文化分数真的很高,大家都认为他是板上钉钉的。
“张磊,先祝贺你吧!真不容易,没想到你得文化课学的这么好,有什么笔记小结的也拿来借给我看看啊!”虽然心里知道结果,但这种气氛下卢秀贞只能这么说。
“没有,这次也是侥幸,多亏了你的书,我自己没有什么笔记,不过你要是需要,我回去找机会按照这次考试内容帮你总结一下。”
“张磊,这次考试你告诉家里了么?”曾文鑫问起。
“提了一句,要是真能回去就好了,我以后能够扛起的担子也可以重一些。”提起家里,他的表情多了一丝惆怅。
最后,酒干菜净,约好再聚。
等到八月底,张铁生的消息传来,大家看他们的眼光从羡慕变成了同情,当然对于交白卷也有很多人是赞不绝口的,毕竟他“没有为此耽误集体的工作”,“不忍心放弃生产而不顾”“在这个人与集体利益直接矛盾的情况下,这是一场斗争”!随着《人民日报》转载的按语,越来越多的报纸纷纷对此事做出了一边倒的称赞,发展到最后,这次的考试不再以考分成绩录取,而是靠手上的老茧和“反潮**神”。
这个沉重的打击粉碎了无数人的梦想,对于曾文鑫来说,八月短短的一个礼拜让他体味了地狱到天堂的过程。招生路线的改变使上大学的名额变为了分配,在矿区因为他们三人分数的排名拉得挺开,而名额只能给其中一人,其中曾文鑫分数最低,最后一纸通知书到了他手上。
9月份广东农林学院农机系农机具设计与制造专业就要开学了(现华南农业大学),时间不多,卢秀贞和张磊都来送他,此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回矿区的路上,卢秀贞欲言又止,张磊感觉到身边姑娘总是抬眼看她,豁达地一笑:“在想怎么安慰我?”
被这么一说,不好意思的就成了卢秀贞:“是啊!前一阵害怕你心情不好,也不敢随便去看看你们!没想到小曾还有这个运道,这说明好多事情都是柳暗花明的,等这个风波过去,未必没有机会的。”
“谢谢你!刚得到消息我是有些接受不了的,我母亲没有工作,父亲去世时我最小的妹妹才刚出生,当时厂里照顾了一个顶替名额,我是家里的老大,就让我弟弟去我来下乡,底下还有三个弟弟妹妹,都要靠我和我大弟弟来养的,所以才说我家里条件不好。”缓了口气,张磊突然有种非常想倾诉的欲望:“我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家里的生活,来到农村才发现自己太幼稚,城市青年到了农村洋相百出,靠种地能自己吃饱就不错了,那几年我挤出来的钱也都是牙缝里省下来得,就这点钱到了家里恐怕也就是三两天够用。”
抬头看看张磊,他的眼神显得深沉又悠远,整个人沉浸在回忆里。
“后来我招工来江淮岭矿,工资从实习工的18元涨到现在40多元,稍微可以松一口气了,至少能把弟弟妹妹拉扯大,对得起我父亲了!有上大学的机会,我想凭着我的能力辛苦几年,等回原籍后离家近,捧着铁饭碗也能好好顾及家里。现在这样,我无非也就是感叹一下命运的无常,生活没有留给我懦弱的空间,毕竟我还有工作,还有我的责任,痛苦下去并不能改善我的生活。”说完,他还笑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卢秀贞的心理五味陈杂,一直以来她自持先知,于现在年代的学生觉得他们有点可笑,张磊的不甘于世,却又能接受自己实际的生存状况,咬牙坚持,以平常心去做那些平常的事,他以朴实无华、毫不张扬的笔迹留下了他对青春的诠释。
这种下意识的选择让卢秀贞感到一丝羞愧,在生活物质低下的现在,知青的苦难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一种被社会遗弃的绝望,这群人也包括她自己,在中国无数个农场和生产队里以廉价的劳动换取低质量的生存,除了经历了和农民一样的生活,在她看来其余的都是一种浪费。可自己骨子里还时常会有一种莫名的精神优越感,今天她第一次清醒地认识了自己的矛盾、软弱和平凡!
“张磊”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张磊转头看向她,阳光下卢秀贞整个人沐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你是个很强大的人!”
“是么?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殷兰在结婚一年后终于怀孕了,发现的原因是因为她在给学生上课时体力不支跌倒了,送到卫生所一开始是说她低血糖,让她去县医院验个血检查下,没想到是有了。卢秀鸿第一次当父亲当然很兴奋,立即决定老婆必须请假直到做完月子才能去学校,殷兰考虑到路程的问题,主要是现在家里一个人开工资也不会影响太大,也就同意了。
卢秀鸿拿着从医院开来的一张贫血证明来到学校,倒是不难就办下来请假的事,接下来就是各种补啊!头几个月奇怪地一点反应都没有,第四个月开始,殷兰突然就开始了孕吐,吃什么都没胃口,主要也是东北这边冬天实在是没什么蔬菜,卢秀玉这个做姑姑的也急啊!一对兄妹想招找吃的能让她多吃一口也行啊!无奈倒腾来的什么酸菜、青梅吃了都是吐,还是秀玉想起来以往妹妹曾经寄过来很多奇怪的小菜,催哥哥立马写信过去让寄点试试,卢秀鸿才恍然大悟还有这茬!
这边小小的家属楼楼上楼下幸福四溢,期盼着新生命的到来!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里,他们幸运地避过了一次阴霾密布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