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多前。”那时,她借着怀孕装病,正好不必看大夫。
“看来你的决心非常坚定。”他如墨般浓烈的眼瞳中带着一丝探究的味道,“舍弃自己原本的声音,这需要非常大的毅力。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促使你在那个时段下了那样的决心去做你之前十多年都没有去做的事。”
他貌似是意有所指。岚西不敢应战,怯懦地避开了视线。他的眼神太过犀利,犀利到仿佛要看穿这具身体下藏着另一个灵魂,而她不敢承认,只得虚张声势地粗声丢过去一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而他显然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便没有再说什么。
岚西僵硬地坐在那里,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屋外传来了“咚咚”的打更声。
她双眼一亮,接着借口天色已晚明天还要赶路就把房里的这尊大神给送了走去。
他似乎也不想为难她,十分配合地离开了。
这一晚,一一因为被点了睡穴睡得香甜极了,而岚西则辗转反侧地半夜未眠。
我是几天后的分割线
接下来的好几天都平平稳稳地过去了,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岚西仍是像之前一般窝在马车里没事打打瞌睡,或者教一一读点三字经。
她和凤翎也没再做过什么特别的交谈,一般都是每天例行的那么几句客套话而已。
这种状态真是微妙极了,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但两人之间又无法否认地有了某种连接。
岚西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种关系,更不会去问凤翎,只是沉默地任这种尴尬持续着,引来马夫好奇的目光。
相处了这么些天,岚西自然知道这个马夫大概对他们这几人的关系很是好奇,经常看着他们,但碍于凤翎冷淡的模样每每欲言又止。
这种时候,岚西就觉得凤翎那张对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还挺好用的。
这一天下午,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午饭的时候饭菜太咸,一一饮了太多的凉水,一路上一一连着好几次叫停了马车要去路边小解。
叶荷领他去了一次,凤翎也领他去了一次,到第三次的时候,岚西干脆就自己带他去了。
还好这一路上,两边都有灌木丛和树木林立,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小解还是比较方便的。
岚西看了看相对安全的环境,满意地笑了。她打发一一到二三丈外的灌木丛去小解,然后自己在左右张望以后,也放心地蹲了下来。
哎。这中午那家小铺子的菜真是太咸了一点,但味道确实不坏。害她一不小心也饮了太多水。之前为了避免旅途中遇到像这样尴尬的场面,她一般都会尽量地少喝水,然后每次停马车歇息的时候抓紧时间去一趟茅房。
今天幸好是有一一做掩护,否则真是尴尬了。
岚西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来系腰带。等她收拾好自己,走出灌木丛的时候,却发现应该在两三丈外的一一却还是没什么动静。
难道他还没好?岚西又等了一会,然后发现不对劲了,赶忙小跑着往那边过去。
果然,那个地方除了一滩明显的小小的水渍以外,什么也没有。
一一那死孩子,居然又给她乱跑!以前跟他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一个人随便走开。他就是记不住。岚西气得眉头一抽一抽的。她四下看了一圈,估计一一应该没有走回马车那边去,也没往她刚才在的地方走,很快便决定了寻找的方向。
她往树林里面又走了几步,周围看起来很安静,入目的除了树木就是那些长得既不高又不好看的灌木。岚西想叫一一的名字,但又怕把凤翎引过来。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她有些不安,就从裙子侧边的内袋里掏出了一包东西,捏在手里,然后继续慢慢前进,同时留意左右。
突然她右前方有一处灌木飒飒地动了两下……
是什么东西?岚西警戒地停住了脚步,视线落在灌木上。
灌木丛紧接着又动了两下,而且明显比刚才又动得厉害了一些。
岚西正打算是不是退后一点躲到右后方那颗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后,那灌木丛已经刷地被分开了,露出一张长着麦色肌肤的小脸,细细的眼睛,粉润的嘴唇,不正是那个最爱一个人四处溜达的……
岚西顿时松了口气,然后看着他之前还干干净净,现在却不知从哪里沾了些尘埃的小脸,一下子就火了起来。她气得拔高了音调,但同时又不得不“杯具”地把音调控制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范围内,低吼道:“——你刚才跑哪里去了?娘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不要不说一声就一个人走开。”
一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一一也不知道领会到岚西的怒意没有,呆呆地往他刚才来的方向指了指,说:“我闻到味道。那边有人。”
“不要找借口……”岚西正想把一一好好地教训一番,却发现他指着方向的食指有点红红的,是血?
她担心地上前一步,随即发现他的嘴唇旁边也有些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迹。她一把抓住一一染着血的右手,担心地问道:“——你流血了?”
“血?”一一迷茫地侧首,细细的眼睛因为迷惑眯得更细了,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指头,摇了摇头,“血,不是一一的。”
岚西定睛一看,发现他的指头果然没有受伤,只是不知从哪里沾到了血……诶?对了,一一刚才说那边有人?难道是那个人的血?
她该过去看看吗?她迟疑地看了看略显狼狈的——深褐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挣扎,最后她决定先退一步,问道:“——血多吗?”
一一眨了一下眼,乌黑的小细眼睛往上看了看,好像在回想什么。好一会儿后,他才挣开岚西的手,用他馒头般的小手比了一个盘子大小的圈,说:“这么大……”他看着自己的手,挣扎着又往外扩了一点,“不对,应该那么大……”看着,又往回缩了一咪咪,“不对,这么大……”
眼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试图再把他比的那个圈圈再放大一点点,岚西彻底的囧到了,叹息地拍掉了他的右手,用命令式的语气说:“好了,别比了。娘大概知道了。”
一一挣扎地看了看他停滞半空的另一只手,久久终于不太甘愿地将它放了下来。
而站在他身边的岚西想着他刚才比的尺寸,更纠结了。如果一一告诉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创口,她就可以想也不想地离去,可是这么大的伤口,怕是不简单吧。那个人若是死了也就罢了,但他若活着呢?……
她挣扎了一下,举了白旗……毕竟人命关天。
“——带娘到那个流血的人那里看看。”岚西低头对一一说。
“哦。”一一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表情呆呆的。他牵着岚西的手,往刚才出来的灌木丛方向走去。
岚西一边走,一边问他:“——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一一习惯地静了半响后,才答道:“头发白白的,脸皱皱的。”
是个老人?岚西放松了一分,又问:“是个老公公,还是老婆婆?”
“婆婆。”这一回,一一总算答得比较快。
两人交谈间,已经穿过了那片灌木。
岚西四下一看,有些懵了。
她本以为之后应该一片开阔,谁知这灌木之外,还是灌木,还是一丛丛、一簇簇、一团团毫无规律分布,又看起来差不多的灌木。
她正在发怔,一一已经熟门熟路地往右前方走,然后很快又钻进一丛墨绿之中。
岚西赶忙跟上。
这一进去,岚西才发现这丛灌木围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圈,中间有一方小小的空地。空地的中心是一颗已经枯折掉的树干,而周围的灌木正好绕着树形成一个环形,那布局乍看过去,仿佛那颗枯掉的树干是什么毒物,让周围的灌木不敢接近似的。
此时,树干前正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那老妇人看来已近花甲,眼睛浑浊,皮肤暗黄,爬满了深深的皱纹以及星星点点的褐色斑点。她头包青灰的头巾,身穿一件同色的布衣,此刻那件衣服已经被鲜血染了半红,而她枯瘦的左手正压在右肩下、胸上方的伤口上。虽然她已经按住了伤口,但鲜血还是不断地透过她的指间溢了出来。她的嘴唇惨白惨白,甚至已经微微泛着青紫,应是失血过多所致。
岚西吞了一下口水,不知道该不该接近这位老妇人,因为对方那双警惕得仿佛老虎一般的三角眼正狠狠地落在她的身上。
岚西紧紧拽住一一的手,怕这孩子不受指挥地一个人跑上前去。对方一直不说话,岚西想想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挤出一个善意的笑脸,柔声道:“婆婆,你没事吧?”说完之后,她便觉得自己很傻,人家明显是有事,她何必明知故问。于是她很快又补上,“要不要小妇人为婆婆到附近的村子请个大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