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邓格拉斯的签字 (2)
“没这个必要!”基 督山一面说,一面用手把那五张支票折了起来,“没有一点必要,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新奇了,我一定要亲身去体验一下才好。我决定在您这里透支六百万。我已经提用了九十万,因此您还应该再给我五百一十万法郎,这五张纸片就归我吧,上面您的亲笔签字已经完全让我相信了,而这是一张我收足六百万的收据。这张收据我早就准备好了,因为今天我急需这些钱。”接着基 督山把支票一下子就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把收条递到邓格拉斯手里。就是一个响雷击到了那位银行家的头上,他的震惊也不会比现在更大。
“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您打算把这笔钱取出来吗?抱歉,实在是抱歉!这笔钱是我对医院的欠款,——是我答应在今早应付的一笔存款。”
“噢,噢,那么!”基 督山说,“我并没说一定要拿走这几张支票,你可用另一种方式支付给我也可以。这几张支票只不过是一时勾起我的好奇心,希望我可以在人前说:邓格拉斯银行可以无须准备就毫不迟延地一次把五百万法郎付给我。人家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惊奇万分的。您的支票都在这儿,另外再开几张给我吧。”他把那五张纸片递给了邓格拉斯,后者忙不迭地抓回了自己手里,那样子活像一只秃鹰从笼子里伸出利爪要拖回别人想拿走的食物一样。但他突然停下手,竭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然后,一个微笑渐渐展开在他那张失态的脸上。
“这是当然,”他说,“您的收据就是钱。”
“噢,不错。如果您在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就会像您刚才一样毫不迟疑地凭我的收据付钱的。”
“对不起,伯爵,对不起。”
“那么这笔钱我可以收下了?”
“当然,”邓格拉斯说,他的头发根里已冒出了滴滴汗珠,“当然,收下吧,收下吧。”
基 督山又重新把那几张支票放回了自己的衣袋中,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好像是在说:“来,再想想吧,现在后悔还为时未晚。”
“不,”邓格拉斯说,“不。绝不可能,请您收下这些我签过的支票吧。您应该清楚,信用是银行家最重视的东西。本来我是打算把这笔钱付给医院的,因此我就一时间头脑糊涂,以为如果不用这几张支票来付,就像是吞掉了它的钱一样!——就好像是这样支付的钱要好过那样支付的钱似的!对不起。”接着他开始放声大笑了起来,然后那笑声中不可避免地有一点丧气。
“当然我并不会怪您,”基 督山慷慨地说,“那么我就把它们收起来了。”接着他就把这些支票统统放到皮夹子中了。
“此外我还应付给您十万法郎。”邓格拉斯说。
“噢,小数目!”基 督山说,“这个数目连个差额都不够,您不必付了,就此我们就已经结清了所有帐目。”
“伯爵,”邓格拉斯说,“您现在是很认真地说每一句话吗?”
“我没有和银行家开玩笑的习惯,”基 督山的语气冷冰冰地,他总是用这种方式来抑止别人的冲动,接着他就走向门口。而就在这当儿,一个跟班进来通报:“慈善医院出纳主任波维里先生到。”
“哎呀!”基 督山说,“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刚好拿到您的支票,否则我们之间一定要为此而发生争执了。”
邓格拉斯的脸忽地一下又苍白了起来,他急忙送走基 督山。基 督山在候见室里与站在那儿的波维里先生交换了一个客气的鞠躬,伯爵走了以后,邓格拉斯立刻把波维里先生带到自己的房间里。伯爵注意到了那位出纳主任的手里拿着一只公文夹,他那平日里极其严肃的脸上现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在门口他找到了自己的马车,接着就向银行飞奔而去了。
这时,邓格拉斯正竭力抑制自己心中的不安,走上去迎接这位出纳主任。不用说,他的脸上自然又少不了一个殷勤的笑容。“早安,债主,”他说,“因为我可以拿一切来打赌,一定是一位债主要来见我。”
“您说得一点也没有错,男爵,”波维里先生说道,“是医院让我来见您。寡妇、孤儿委托我到您儿这儿来收那五百万的捐款。”
“孤儿的确是应该让人同情,”邓格拉斯说,他尽量把开玩笑的时间拉长。“可怜的孩子!”
“我是代表他们来这里的,”波维里先生说,“昨天我写给您的信,您已经收到了吗?”
“收到了。”
“我已经把收据带来了。”
“亲爱的波维里先生,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地请求您的寡妇和孤儿再等候二十四个小时,原因就是基 督山先生,就是您刚才看见离去的那位先生——您一定看见他了吧,我想?”
“正是,那又怎么样?”
“嗯,基 督山先生刚刚从这里提走了五百万法郎。”
“这怎么可能呢?”
“伯爵在我这儿有一个无限透支的户头,他是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介绍过来的,刚才他一来就要马上提走五百万,于是我就开了一张支票给他,我的全部资本都在银行里,而您一定可以理解,如果我在一天之内提出一千万的资金,总经理就一定会感到莫名其妙的。但是如果分两天做这件事情,”邓格拉斯面带笑容地说,“那就大不一样了。”
“噢,”波维里的语气中带有不信任的成分,“就是刚才离开的那位先生提走了五百万!他还对我鞠躬,就好像我们认识许久的样子。”
“尽管您不认识他,但也许您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基 督山先生的交游十分广阔。”
“五百万!”
“他的收据就在这里。请您像圣多马一样,仔细地检验一下吧。”
波维里先生接过邓格拉斯递过来的那张纸条,读道:
“今收到邓格拉斯男爵伍百壹拾万法郎整,此款可随时向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取偿。”
“确实没有错!”波维里说。
“您了解那家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吗?”
“是的,以前我曾经同它作过二十万法郎的生意,但此后没有听人再提起过它。”
“它可是欧洲数一数二的信誉最佳银行之一。”邓格拉斯说,并且把那张收据随随便便地顺手扔到了他的写字台上。
“而他仅在您手里的资金就有五百万!那么说来这位基 督山伯爵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说实话,他的底细我并不清楚,但他的手里有三封可无限透支的委托书,——一封是给我的,一封是给罗斯希尔德的,一封是给拉费德的。而您看,”他漫不经心地接着说,“他把优先权交给了我,而且说十万法郎送给我作佣金。”
波维里先生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一副钦佩无比的表情。“我一定要去拜望他一下,去捐一些钱。”
“在他那儿您一定可以拿到钱,每个月他的慈善捐款从不低于两万。”
“实在是可敬!我应该把马瑟夫夫人和她儿子的例子作为榜样讲给他听听。”
“什么榜样?”
“他们把所有家产全部捐给了医院。”
“家产?”
“是他们自己的,——就是已不在人世的马瑟夫将军的财产。”
“为了什么原因?”
“因为他们不愿意保存这些不干不净的钱财。”
“可今后他们的生活来源在哪儿呢?”
“那母亲去乡下隐居,儿子去参军。”
“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这些钱实在是一些黑心钱。”
“昨天我已经把他们的赠契都注册在案了。”
“总共有多少?”
“噢,并不算太多!大概总共有一百二三十万法郎。还是谈谈我们之间那笔大额款吧。”
“这是当然,”邓格拉斯用世上最自然的语气说,“您的意思是您很急于用这笔钱,对吗?”
“不错,因为明天我们就要盘查库存了。”
“明天,为什么您不早点通知我呢?这等于一个世纪一样漫长!查库定在几点钟?”
“两点钟。”
“我会让人在十二点钟送到的。”邓格拉斯笑容可掬地说道。
波维里先生没说更多的话,只是点了点头,拿起那只公文夹。
“现在我知道了,其实您可以有更好的办法。”邓格拉斯说。
“您的意思是——?”
“基 督山先生的收据就是钱,把它拿到罗斯希尔德或拉费德银行去,在那儿您就可以立即收到现金了。”
“什么,罗马的单据都能兑现吗?”
“这是当然,只要您交纳千分之五或千分之六的贴息就可以了。”
那位出纳主任听后吓得退了好几步。“不!”他说,“我宁愿等到明天。这是多好的一个主意啊!”
“我以为,”邓格拉斯态度轻率地说,“或许您急于补足许多亏空。”
“啊?”那出纳主任说。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再牺牲一些也值得了。”
“感谢上帝,幸好没有!”波维里先生说。
“那么您的意思是可以等到明天了,我亲爱的出纳主任?”
“是的,可您一定不会失约吧?”
“噢!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吧!明天十二点钟准时送到,我会事先通知银行的。”
“我还是亲自来吧。”
“这样再好不过了,这样我还多见您一次呢。”他们彼此握了握手。
“顺便提一下,”波维里先生说,“在我来这儿的路上碰到那不幸的维尔福小姐出殡,您难道没有出席丧礼吗?”
“不,”那银行家说,“自从发生贝尼台多那事以后,在别人眼里,我似乎已变得有点可笑,因此我不准备露面。”
“您错了。那件事怎么能算在您的头上呢?”
“听着:当一个人的名誉像我这样纯洁无瑕时,他的内心总是有些敏感的。”
“每个人都会打心眼儿里同情您的,阁下,尤其是对邓格拉斯小姐!”
“可怜的姑娘!”邓格拉斯说,“她打算进修道院了,您知道吗?”
“不知道。”
“唉!这可真是件不幸的事,然而这却是事实。那件事情之后的第二天,她就决定同一个她认识的修女离开巴黎。他们已经到了意大利或是西班牙去寻找一所教规森严的修道院去了。”
“哦!这太可怕了!”波维里先生发出了一声同情的叹息,接着就出去了。但他走后没多久,邓格拉斯便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大声说道:“傻瓜!”只有看过弗列德里克扮演罗伯?马克的人才能充分地想象出这是怎样的一个表情。接着,他把基 督山的收据放进一只小皮夹里,一面又说,“不错,十二点钟快些来吧,那时我早就在很远的地方啦。”他闩上了门,把所有的抽屉倒了个底朝天,大约找到了五万法郎的钞票,他把一些文件烧了,其它的统统被他堆放在一边,然后他开始写信,信封上写着“邓格拉斯男爵夫人启。”
“今天晚上我要亲自把这封信放到她的桌子上,”他低声说道。最后,从抽屉里他取出了一张护照看了一下,说,“太好了!还可以用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