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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婚筵 (1)

第五章 婚 筵 (1)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上,灿烂的朝阳染红了天空,照耀着吐着白沫的浪潮。

里瑟夫酒家已备下丰盛的筵席。酒席摆在一个宽敞的大厅里,并排开着几扇大窗,每个窗口上用金字写着法国城市的各大名称。在这排窗口底下,是一条跟屋子一样长的木板走廊,筵席虽预定在十二点左右开始,但在十一点钟左右,走廊上已挤满了性急的贺客。他们有些是埃及王号上和新郎友好的船员,有些是新郎私交的朋友,全都穿着漂亮的衣服来到这个地方为这个愉快的日子增光。大家都纷纷传说,埃及王号的船主要来参加婚筵,可是大家又似乎都不相信邓蒂斯能有这样大的面子。

与卡德罗斯同来的邓格拉斯带来了一个确切的消息,说他刚才碰见摩莱尔先生了。摩莱尔先生亲口说要参加他大副的婚礼。

果然不错,片刻以后,摩莱尔先生来到了,水手们一致向他欢呼。船主的光临在他们看来是一个确证,证明这次婚礼的新郎不久要做埃及王号的船长,而邓蒂斯又是船员们所一致爱戴的人物,所以当水手们发现上司的意见和选择正好符合了他们的愿望,也就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起来。

一阵热闹以后,邓格拉斯和卡德罗斯就被派去到新郎家中报告重要人物已经来到的消息,希望他赶快来迎接他的贵宾。

二人受命快速前去,但他们还没走出百步,就有一群人迎面走来,前面是那对新婚夫妇和伴娘。新娘的旁边是邓蒂斯的父亲。他们后面跟着弗南,他的嘴唇上仍旧挂着他那常有的阴险的微笑。

美茜蒂丝和爱德蒙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那种阴沉的表情,他们沉溺在幸福的海洋里。所以他们的眼睛除了相对而视以外,就只看见他们头上那明朗而美丽的天空。

传达了他们的来意以及向爱德蒙说了一声亲热的道贺话以后,邓格拉斯就走到弗南的身边。卡德罗斯则和老邓蒂斯留在一起。老邓蒂斯现已成了大众注意的中心。他穿一套剪裁合体、熨得笔挺、钉着铁纽扣的黑衣服;他那瘦而依旧相当有力的腿上穿一双脚踝处绣满了花的长统袜子,一看便知是英国货;他的三角帽上垂下一长条蓝色丝带结成的穗子;拄着一根雕得很奇特的拐杖。卡德罗斯恭敬地跟在他身旁,由于希望分享婚事人的美餐,他只得与邓蒂斯父子重归和好。那天晚上的事情,他还隐隐约约记得大体的轮廓。——正像从梦中醒来时脑子里留下模糊的印象一样。

邓格拉斯向那个失恋的情人走过去,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弗南脸色苍白,带着茫然的神情慢慢地跟在一对幸福人儿的身后,而前面那一对满心欢喜的人却似乎已完全忘记了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他的脸偶尔会涨得通红,神经质地抽搐一下,用一种焦急不安的目光向马赛那方面一瞥,好像期待着某种惊人的大事似的。

邓蒂斯的衣着虽然合适,却也很简单。他穿着一套半似军服、半似便服的商船船员制服,他那漂亮的脸上闪耀着喜悦和幸福的光芒,显得更加英俊潇洒。

美茜蒂丝可爱得像塞浦路斯或凯奥斯的希腊美女一样,她睁大着一对明亮发光、像乌玉似的眼睛,张开她那珊瑚似的嘴唇,用阿尔妇女和安达卢西亚妇女的那种自由自在的步伐走着,假如她是一个城市姑娘,她一定会把她的喜悦掩饰起来,或至少垂下她那浓密的睫毛,以掩盖她那一对水汪汪热情的眼睛,但美茜蒂丝只是微笑着左顾右盼,好像在说:“假如你们是我的朋友,那么和我一起高兴吧,因为我确实是非常快乐的。”

当婚礼的行列进入里瑟夫酒家的视线以内时,摩莱尔先生迎上前来,后面跟着早已聚集在那儿的士兵和水手。他们已从摩莱尔先生那儿知道他已允许过的诺言,知道邓蒂斯要做已故黎克勒船长的后继人。爱德蒙一走近雇主,就把他未婚妻的手臂递给摩莱尔先生,后者就带着她踏上木头楼梯,向摆好酒席的大厅走去,宾客们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楼梯在拥挤的人群脚下发出吱吱地呻吟。

“父亲。”美茜蒂丝走到桌子前面停下来说,“请您坐在我的右边,左手这个位置我要让一位始终像兄长一样照顾我的人坐。”她这句温柔而亲密的话像一把匕首似的戳进了弗南的心,他的嘴唇苍白了,甚至在他棕黑的皮肤下,也可以看到血液突然退去,像是受了某种意外的压缩,把血液驱回了心脏一样。

这时,在桌子对面的邓蒂斯,也同样安排他最尊贵的来宾摩莱尔先生坐他的右手边,邓格拉斯坐他的左手边,其余的人各自就坐。

现在开始尽情地享受美味佳肴了。新鲜香美的阿尔腊肠,鲜红耀目的带壳龙虾,色彩鲜明的大虾,外面有刺而里面细腻滑口的海胆,还有那为南方吃客所极口赞美,认为比牡蛎更香美可口的蛤蜊,——这一切,再加上无数从沙滩上投网捕来,被那些渔夫称作“海果”的珍馔美肴都摆在了这次婚筵上了。

“太静了!”新郎的老父说,他正拿起一杯色泽像黄玉那样晶莹闪光的酒举到唇边,这杯酒是美茜蒂丝亲手递到他面前的,“你们看,谁会想到这儿有三十个又说又笑的人呢?”

“唉!”卡德罗斯叹息道,“一个丈夫并非是永远开心的。”

“事实是,”邓蒂斯答道,“我是太幸福了,所以反而乐不起来,假如你的看法是这个意思,我可敬的朋友,那你是说对了。有的时候,欢喜会产生一种奇特的效果,它似乎会像悲哀一样压住我们。”

邓格拉斯向弗南看着,后者那易于激动的天性永远掩饰不住,每个新的感受在他的脸上都有所表现。

“咦!为什么不快乐?”他问爱德蒙,“你难道怕有什么祸事降临吗?我敢说,在目前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里边,就数你最称心如意了。”

“使我惊奇的正是这件事?”邓蒂斯回答,“在我看来,幸福不应该这样轻而易举地到手。幸福像是我们小时候书上所读到的魔宫。有凶猛的毒龙守在门口,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妖魔挡住了去路,要征服这一切,胜利才是我们的。我现在真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我发觉这区区不值的我,竟如此容易地得到了一种分外的光荣——就是做美茜蒂丝的丈夫。”

“丈夫,丈夫?”卡德罗斯大笑着说,“还没有呢,我的船长。你试试再拿一点丈夫劲儿出来如何?”

美茜蒂丝不禁脸上泛起红潮。焦躁不安的弗南一听到风吹草动就显出吃惊的样子,他不时抹一下在额上出现的大滴汗珠,他的汗珠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报信的雨点那样粗大。

“哦,不必多虑,邻居卡德罗斯,这种小事是不值一提的,不错,美茜蒂丝现在还不能真正算是我的妻子,可是,”他掏出表来一看,又说,“再过一个钟头,她就是了。”

每一个人都惊叫了一声,只有老邓蒂斯没有叫,他张开嘴大笑,露出一排还很完整美丽的、又大又白的牙齿。美茜蒂丝微笑了一下,不再羞涩了。弗南痉挛似地握住他的刀柄。

“一个钟头?”邓格拉斯问,他的脸色苍白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朋友?”

“是的,我的朋友,”邓蒂斯回答,“我特别感谢摩莱尔先生,除了我的父亲外,我的幸福得完全归功于他。由于他的帮忙,一切困难都解决了,我们已经买了结婚预告,在两点半钟的时候,马赛的市长就会在维丽大酒家等候我们。现在已经是一点一刻,所以我说美茜蒂丝再过一个钟头会变成邓蒂斯夫人并不算言之过早。”

弗南闭上了眼睛,一种火一样的感觉飘过他的眉头。他不得不将身子伏在桌子上以免跌倒。他虽努力自制,却仍禁不住发出一声长叹,可是他的叹息声却没有被人听到,因为现场太嘈杂了。

“凭良心说,”老人大声说,“你办得真快,昨天早晨才到这儿,今天三点钟就结婚!我这才相信水手是办事的快手!”

“可是,”邓格拉斯胆怯地问,“还有其它手续呢,——婚书,文契?”

“噢,这些不必担心!”邓蒂斯愉快地回答,“我们的婚书已写好了,美茜蒂丝没有财产,我也同样没有什么,所以你看,我们的婚书早已写好了,而且当然花了不少的钱和时间。”这个笑话又引起了一阵新的掌声。

“那么,我们仅仅认为是订婚酒席倒变成了真正的结婚酒了吗?”邓格拉斯问。

“不!不!”邓蒂斯回答,“别以为我会对你们那样小器,明天我动身去巴黎去。四天去,四天回来,再加一天交完了差使,三月初旬我就可以回来了,第二天我请吃真正的结婚喜酒。”

想到又有一顿美餐可以享用,宾客们倍增欢乐。老邓蒂斯在筵席开始时的时候嫌太静了,现在一片嘈杂喧哗之中,想找一个安静的时间来祝贺新郎新娘的康乐也困难了。

邓蒂斯觉察到父亲那种亲热的焦急之情,愉快地报以感激的一瞥。美茜蒂丝的眼睛时不时就去望一望摆在房间里的一只钟,她向爱德蒙做了一个手势示意。

房间充满了愉快的、无拘无束的气氛,这是社交集会时常可发现的现象,大家已快乐地摆脱了一切严峻的礼仪的束缚。那些席间不称心的人已换了位置,找到了合意的邻座。大家都在乱哄哄地谈话,谁都不必劳神去回答谈话伙伴的问话。大家都在各说各的。

弗南苍白的脸色看来好像传染给邓格拉斯,至于弗南本人,他似乎忍受着死囚般的痛苦。他再也坐不住了,所以首先离席,好像要躲开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洋溢出的喜悦气氛,一言不发地在大厅的另一边踱来踱去。

弗南似乎最想躲开邓格拉斯,可是邓格拉斯偏偏去找他。卡德罗斯一见这种情形,也就向房间那一角走去。

“凭良心讲,”卡德罗斯说,由于邓蒂斯的友善款待和他喝的那些美酒的效力。他对邓蒂斯嫉妒的感觉已不复存在,“凭良心讲,邓蒂斯实在是一个呱呱叫的好人。当我看到他坐在他那漂亮的太太旁边的时候,一想到你们昨天所计划的那套把戏,真觉得你们太卑鄙了。”

“哦,这事反正也成不了,”邓格拉斯回答说,“最初我对弗南受到的打击感到有点同情。但当我看到他甚至做着他情敌的伴郎而仍然能够克制自己的感情,我知道这件事就不必再问了。”

卡德罗斯凝视着弗南,弗南的脸顿时苍白得像个鬼。

“当然了,”邓格拉斯又说,“新娘这样漂亮,这个牺牲可不算小。说真话,我那未来的船长真是个幸运的家伙。老天爷!我要是他该多好呀?”

“我们可以走了吧?”美茜蒂丝那个像银铃似的甜蜜的声音问,“两点钟已过了。我们要花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才能到维丽大酒家。”

“是,不错!”邓蒂斯一面大声说,一面急切地离席而起,“动身吧!”

他的话得到了全体宾客的附和。人们一齐欢呼着站起身来,开始组成一个行列。

在这一瞬间,那密切地注意着弗南的邓格拉斯看见前者像痉挛地抽搐了一阵,踉跄地退到一个打开着的窗口前面,靠在近边的一只椅子上。同时,梯子上发出一片嘈杂声,夹杂着军人整齐的步伐,刀剑的铿锵声和军人佩挂物的撞击声,接着又来了一片许多声音所造成的嗡嗡声使喜事的喧哗顿时停了下来,房间立刻代之以一片不安的寂静。嘈杂声愈来愈近,房门上发出了三下叩击声。每一个人都带着惊奇的神色面面相觑。

“奉法院命!”一个响亮的声音喊道,但房间里没有应声。门开了,一个佩着绶带的警官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四个士兵和一个伍长。在场人的不安现在变成了极端害怕。

“敢问贵官突然来临,有何见谕?”摩莱尔先生对那警官说,他们显然是认识的。“我想一定只是发生了某种很容易解释的误会吧。”

“摩莱尔先生,”警官回答,“如果是误会,很快会澄清,现在,我只是奉命捕人,虽然我极不愿执行交给我的任务,但这是必须完成的。在这些人中间哪一个青年叫爱德蒙?邓蒂斯?”每一双眼睛都转到青年身上,那青年虽很不安却依旧很庄严地挺身而出,用坚定的口吻说,“我就是,请问有何见教?”

“爱德蒙?邓蒂斯,”警官回答说,“我以法律的名义逮捕你!”

“逮捕!”爱德蒙应了一声,脸上微微变色,“请问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你在第一次审问的时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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