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
“‘长枪’的忠诚我非常清楚,”芒罗回答说,“而且是无可怀疑的,虽然他这一次的运气没有像他往常的那样好。蒙卡尔姆捉住了他,又用法国人那套可诅咒的礼貌把他送了回来,假惺惺地说什么‘我很看重这个人,他觉得不便留他,’”邓肯?海沃德少校,这是一种阴险恶毒的方法,等于告诉一个人,他已经厄运当头啦!”
“那么韦布将军和他的救兵呢?”
“你进来时没有往南望么?没有能望见他们么?”老军人苦笑着。“你呀!你呀!你真是个性急的孩子,你不得给那伙老爷们充裕的时间行军么!”
“这么说,他们正向这儿进发?侦察员是这么说的吗?”
“什么时候?走的哪条路?那个蠢老头韦布并没有告诉我。不过似乎有一封信,这是惟一让人感到愉快的事。由于那位蒙卡尔姆侯爵的一贯殷勤——我敢保证,邓肯,一个苏格兰的洛锡安(苏格兰南部行政区 芒罗是洛锡安人)人愿意买上一打这样的侯爵——要是信里的消息真是坏消息,这位法国先生一定会假装体面,迫使他来让我们知道。”
“那么他扣下了那封信,而放了送信人?”
“不错,他就是这么做的,他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表明他的‘好心’。我敢断定,如果我们能弄清真相的话,这家伙的祖父一定是教授高级舞蹈术的。”
“那么侦察员说了些什么?他有眼睛,有耳朵,还长着嘴。他的口头报告说了些什么?”
“噢!先生,他的自然器官当然一件也不缺,凡他所见所闻都给我讲了。总的情况是这样的:在哈得逊河畔有一座英王的堡垒,叫做爱德华堡,这名字是为了纪念仁慈的约克殿下的,这你都知道;堡垒里驻满了部队,就像这种要塞应该有的那样。”
“有没有来援救我们的行动,或打算来援救我们的迹象呢?”
“那儿有早晚的操练;还有一个呆头呆脑的乡巴佬——你懂我这话,邓肯,你也算半个苏格兰人么——当他错把火药往粥里当胡椒面撒,不小心掉到了燃着的煤块里,火药才会着呢!”接着他突然改变了他尖酸讽刺的语气,变得较为严肃认真,继续说:“不过那封信里可能而且一定有我们知道了会对我们有利的东西!”
“我们必须得赶快作出决定,”邓肯说,他得意地抓住对方语气转变的时机,急忙提出了会见中要商谈的更为重要的几个问题。“我不能瞒你,先生,这个营地已不能久守下去了;我还不得不遗憾地再补充一点,堡垒里的情况也不太妙;有一半以上的枪支已破裂,不能用了。”
“怎么能不是这样呢?有些枪支是从湖里打捞上来的;有的是发现这个地方以后就一直放在林子里生了锈的;还有一些根本算不上什么枪炮——仅仅只是掠私船船员的玩物而已!先生,你认为在这远离大不列颠三千英里的荒山野地里,会有伍尔维奇?沃伦那样的兵工厂么?”
“我们的耳朵听到墙壁在一块块坍塌,给养也快不足了!”海沃德并不顾及对方重新上来的火气,继续说道,“就连士兵也开始有了不满和惊慌的迹象。”
“海沃德少校,”芒罗摆出一位老军人和老上级的尊严对他的这位年轻助手说,“如果我连你说的一切及眼下紧迫的形势都不了解,那我算是白白为皇室服务半个世纪,空对我的满头白发啦;当然,我们得尽全力维护皇家军和我们自己的荣誉。只要救兵还有希望开来,纵然拾拣湖滩上的石子,我也要把这堡垒守住。因此,我们需要的是要看一看这封信,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了解劳登(约翰?劳登(1705—1782),当时的北美英军总司令)伯爵留给我们的这位全权代表(指韦布将军)的真正的意图。”
“我能不能为这件事做点什么呢?”
“先生,当然能了;除了种种的客套以外,蒙卡尔姆侯爵还邀请我与他在我们的堡垒和他们的营地之间某个地点作一次私人会晤,据他所说,是为了告诉我一些另外的消息。眼下,我觉得要是亲自去见他,会显得我过分焦急,这是不明智的,因此我想请你这样一位有相当军阶的军官,作为我的全权代表;因为一名苏格兰的绅士要是在礼节上都不如一个其它国家的人,那就会给苏格兰的光荣抹黑。”
海沃德根本无心讨论各国在礼节上的优劣得失之处,他见芒罗这样说,便高兴地答应代表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军人去参加这次即将到来的会见。接着他们俩又进行了一番长时间的秘密交谈,这位年轻军官又从这位经验丰富天生敏锐的司令官那里,得到了此次任务应如何更好地完成的进一步指示,才起身离去。
由于邓肯只是代表堡垒司令官执行任务,因此原定双方司令官直接会晤时应有的种种仪式当然也就取消了。休战时间仍未结束,就在邓肯接受指示后十分钟,随着一阵急促的鼓声,他手持一面小白旗,离开了棱堡的出击口。一位法国军官在阵地前沿以普通的仪式迎接了他,并立即陪同他到那位著名的军人、法军的司令官蒙卡尔姆远离前沿阵地的一个大帐篷里去。
敌方将军接见了这名年轻的使者,蒙卡尔姆的身边团团簇拥着他的主要军官,还有一大批随他出征的众多的部落首领和他们带来的战士。海沃德的目光迅速扫视全场,当他扫过那一群印第安人时,看见了马古亚那张恶毒的脸,他也正以沉着阴险的目光注视着他,这正是这个狡猾的土人特有的表情。海沃德不由得微微一怔,几乎要喊出声来,但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的使命,想到了自己当前的处境,便抑制住了一切惊慌神情的流露,把目光转向敌军司令,此时蒙卡尔姆已向前跨出一步准备迎接他了。
在我们叙述这一情节时,蒙卡尔姆侯爵正值盛年,而且正处于他事业的顶峰。但即使是他在春风得意之时,仍然是那么和蔼可亲,并以讲究礼节和骑士式的勇猛名闻遐迩,他的这种勇猛使他在短短的两年后,在亚伯拉罕的平原上战败身亡。海沃德的目光从马古亚那凶恶的脸上移开,高兴地看着这位笑容可掬、红光满面、充满着高贵的军人气质的法国将军。
“阁下,”蒙卡尔姆用法语说,“我非常高兴——噢,对啦!——我们的翻译在那儿啊?”
“将军阁下,我看不必用翻译了,”海沃德客气地回答说,“我能说一点法语。”
“啊!我很高兴,”蒙卡尔姆边说边亲热地挽住了海沃德的胳膊,带着他向营帐深处走去,不让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我讨厌这些骗子;不知道该怎样对付他们。嗯,是呀,”他继续用法语说道,“要是我能会见你们的司令,当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但他既然认为派遣像你这样一位杰出的官员是合适的,而我也确信这样友善的军官作为他的代表是适当的,因此,我同样感到非常高兴。”
海沃德深深鞠了一躬,尽管他心里早就立下豪言壮语,下定决心不被蒙卡尔姆的假心假意和诡计所迷惑,以便忘了自己主人的利益,但对这样的赞扬,心里还是乐滋滋的。
“你们的司令官是一个勇敢的人,完全有能力击退我们的进攻。但是,阁下,现在不是已经到了多考虑些人道,少谈些勇气的时候了吗?这两者都能强有力地表现英雄的性格。”
“我们认为这两种品质是不可分的,”邓肯微笑着回答,“不过当我们发现阁下的每一次有力的行动都在激起我们的勇气时,我们也就考虑暂时没有实行人道的必要了。”
这回轮到蒙卡尔姆也微微地鞠了鞠躬,但他还是摆出一副十分老练的样子,似乎对恭维话并不太在乎。沉思片刻后,他接着说:
“也许是我的望远镜骗了我,你们的防御工事抵抗我们大炮的能力比我原先的估计要强得多。你们知道我们的兵力吗?”
“我们的估计不太一致,”邓肯满不在乎地说,“但最高的估计不会超过两万人。”
这位法国将军咬着嘴唇,他的眼睛敏锐地盯着对方,像是要看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似的;接着又以他特有的圆滑继续往下说,而把对方将他的实际兵力增加一倍的估计,仿佛当作是真的似的。
“我们士兵的警惕性实在太差啦,阁下,不管我们怎么努力,还是瞒不住我们的人数。如果一定要隐瞒的话,我看只有把他们统统藏到这些林子里才行。虽然你认为现在听人讲人道还为时过早,”他调皮地一笑,接着说,“或许我能相信,像你这样的一位年轻人是不会忘记对女子的殷勤体贴的。据我所知,你们司令的两个女儿自堡垒被包围后,已经冲破封锁进到里面去了。”
“是的,阁下;但是,她们不但没有削弱我们的斗志,反而以她们自己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品质,给我们树立了勇敢的榜样。如果只需要决心和毅力就能抗击像蒙卡尔姆侯爵这样一位杰出将领的话,我非常乐意把守卫威廉亨利堡的重任委托给那两位小姐中年长的那一位。”
“在我们的‘撒利克法典’中,有这样一条明智的法令:‘法兰西的国王决不能卑男尊女’,”蒙卡尔姆略带傲慢,冷冷地说道;但他立刻又恢复了原先的坦诚随和的样子,接着说:“一切高贵品质都是遗传的,所以我相信你所说的话;但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勇敢是有限度的,人道也决不能忘记。我相信,阁下!你是授权来谈判投降问题的吧?”
“难道阁下认为我们的防守力量已薄弱到有必要采取这一措施了吗?”
“使我不得不感到忧虑的是,你们的防守再这样延长下去的话,只会激怒我的这些红人朋友,”蒙卡尔姆接着说,他瞥了一眼那些正在一本正经地注意听他们谈话的印第安人,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我发现,即使在现在这样的战争时期,我也很难用战争的惯例来限制他们。”
海沃德沉默不语。他的脑海里痛苦地回忆起最近一次侥幸逃脱的危险,也想起了那些与他同甘苦共患难的毫无防御能力的人。
“这些先生们,”蒙卡尔姆见他的话产生了预期的效果,于是乘机说道,“一旦受阻,就会变得十分可怕;而他们在发怒时如何难以管束,我想不必再说了吧。怎么样,阁下,我们可以谈条件了吧?”
“我看阁下对威廉亨利堡的兵力,以及它的防卫力量根本不了解!”
“我所面对的并不是什么魁北克,而是一座土筑的堡垒,只有二千三百名勇敢的士兵守在那里。”蒙卡尔姆的回答十分简练。
“不错,我们的工事是土筑的——现在它也并没有建筑在像钻石岬(悬崖名,魁北克城堡即建在该悬崖上)那样的巨岩上;可是它却屹立在证明让迪斯考和他的军队全军覆没的大湖边。而且离我们不远处驻扎着一支强大的部队,只要几个小时就能赶到我们这里,我们把这也算成我们兵源的一部分。”
“加起来也不过六千到八千人,”蒙卡尔姆显得满不在乎地说,“他们的司令官的判断很明智,认为让他们留在堡垒里比让他们上战场要安全得多。”
这一次轮到海沃德苦恼地咬紧嘴唇了,因为对方在提到这些部队的数字时显得非常沉着冷静,而海沃德知道他所提的数字超过实际数字。双方都在默默地思索着,过了一会儿,还是蒙卡尔姆恢复了谈话,他极力想给对方一个印象:他完全相信,客人此行的目的完全是为了谈判投降的条件。与此同时,海沃德则开始想方设法诱使这位法国将军透露他从被扣留的那封信中所获悉的内容。然而,双方的计谋都没有成功;经过一番长时间、毫无结果的会谈之后,邓肯便起身告辞,此时他对这位法国将军有了一个很好的印象:讲究礼貌,又有才干,但是对自己来此想打听的东西却是一无所获,和刚来时一样。蒙卡尔姆一直把他送到营帐门口,并且再次邀请威廉亨利堡的司令尽快与他在双方阵地间的那片开阔地上举行一次会晤。
在营帐门口,他们道别了,海沃德和来时一样仍由人陪同到法军阵地前沿;然后立即回到堡垒里,朝自己司令员的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