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
尽管逃走的希望微乎其微，或者说根本没有可能，但是海沃德的话并没有白说，它唤起了姐妹俩的斗志，使她们重振精神，沉着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第一阵叫声刚刚过去，第二阵嚎叫声便又响起，此时整个小岛已充满了这种叫声，从岛的这一端传到了那一端，一直到他们藏身的山洞上面的那块光秃秃的岩石处，在那里，一阵野蛮的狂呼乱叫之后，接着便是一片令人恐怖的高声尖叫，这样的叫声只有人才能发出，而且只有人在最野蛮、最残忍、欲以对他人施以穷凶极恶的暴行的状态下，才能发出。
这叫声迅速地在他们周围扩散开去。有的在河边大声呼叫他们的同伴，同伴们从高处大声回答。在离两个山洞间的裂口处很近的地方，也听到了叫喊声，它与发自深谷低处的更为嘶哑的叫声相混在一起。总而言之，这些野蛮的喊叫声如此迅速地传遍了这光秃秃的山岩，以致于使这些焦虑不安的听众不难想象，这可怕的叫声也同时来自下方，因为事实上，在他们的上方和前后左右都能听到这叫声。
在这片喧哗声中，在距隐蔽的洞口几码远的地方响起了一阵胜利的欢叫声。这使海沃德放弃了一切希望，因为他相信这是敌人发现他们的信号。但是他很快便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他听到的叫喊声主要来自隼眼极不情愿地扔掉长枪附近的地方。在他现在能清清楚楚听到的印第安土语中，不但能轻而易举地区别出单词，还能分清句子，因为在他们的土语中还夹杂着加拿大方言。突然一阵激动的喊声响了起来，“长枪！长枪！”这使得对面的林子里也响起了回声，海沃德清楚地记得，这是敌人用来称呼英国军队营垒中的一个杰出的猎人和侦察员的绰号，这时，他才第一次知道，“长枪”就是他那位刚走不久的伙伴。
“长枪！长枪！”他们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直到这帮家伙好像全都集中到那件象征着它的令人生畏的主人已经死亡的战利品旁边。在经过一阵吵吵嚷嚷的争论和不时爆发出来的震耳欲聋的狂呼后，他们便又分散开去了，一边跑一边仍高喊着他们的那个敌人的绰号。海沃德从他们的喊声中断定，他们希望从岛上的某个山沟岩缝中找到隼眼的尸体。
“现在，”海沃德向这对发抖的姐妹耳语道，“现在，一切还都很难说！如果我们的藏身之地能躲过他们的搜查，我们仍然很安全！从敌人目前的所作所为来判断，我们可以肯定，我们的朋友已经从这儿脱身了，也许只要坚持短短的两个小时，我们就能盼到韦布将军的救兵。”
海沃德说完后，有那么几分钟，四周静得吓人，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伙野蛮人正在进行着一场更加严密、更加系统的搜查。有好几次他听到了洞外清晰的脚步声，他们踏过那堆黄樟树枝，枯叶作响，树枝发出被踩断的噼啪声。最后，那堆树枝终于被踩下去好大一截，毯子的一角掉了下来，一丝微弱的亮光透进了山洞深处。科拉慌忙一把将艾丽斯抱在怀里，海沃德也一跃而起。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喊叫，听起来好像是从岩石中心部位发出来的，这表明敌人终于进了邻近的那个山洞。不一会儿，嗓门多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起来，这就意味着所有的敌人已结集在那个秘密的山洞里和它周围的地带了。
由于通向两个山洞的两条秘密通道离得非常近，邓肯确信，要逃脱是不可能了，于是他走过戴维和姐妹俩的身边，来到了洞口，准备在与敌人发动首次袭击的可怕遭遇中，首先阻击敌人，保护他的同伴。处境的危险，使海沃德因绝望而不惜冒一冒险，他走近那一点也不牢靠的黄樟树枝堆，这样他与那伙残忍的搜捕者之间就只隔了几尺远的距离，他把脸靠在一条缝口上，甚至带着一种绝望的冷漠，观察起敌人的行动来了。
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见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印第安人黝黑的背部，他那低沉的、富有权威性的声音，似乎是在对他同伙下一步的行动发出指示。越过他的肩头，海沃德可以看到对面那个山洞里的情形，里面满是印第安人，他们正在翻弄侦察员那点微不足道的家当。戴维伤口的血染红了黄樟树叶，而印第安人知道得很清楚，叶红的季节还未到来。对这一象征成功的标志，他们欣喜若狂，爆发出一阵嚎叫，就像一群猎犬重又找到失去的猎物踪迹一样。在这一阵胜利的欢呼声之后，他们掀翻了发出樟树叶清香的那张睡榻，将树枝拖到洞前的低凹处，撒得满地都是，仿佛他们怀疑他们一直痛恨和惧怕的那个人就藏在里面似的。
一个面目狰狞、模样残忍的战士抱着一捆树枝来到那个头领面前，不无得意地指着上面斑斑点点的深红色的血迹，用印第安语大声地喊着，发泄他心中的狂喜，海沃德只能通过他不断地重复“长枪！”这个名字，才懂得他喊叫的意思。欢叫声停止后，那个印第安战士顺手就将树枝扔在海沃德用来遮住洞口的那堆不太结实的黄樟树枝堆上，这一来，挡住了海沃德的视线。其他人也都学着他的样，将从侦察员山洞里拖出来的树枝，纷纷扔到海沃德前面的那堆树枝上，这一来，反倒无意中增加了他们要搜捕的人的安全。这堆用以遮蔽洞口的树枝并不起眼，也不牢固，但恰恰就是这一点成了它的优点，因为在那匆忙混乱的那一刻，谁也不会想起来把自己一伙人偶然堆积起来的树枝再扒掉，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在外部增大了的压力的作用下，毯子被撑得紧紧的，树枝也由于自身的重量塞进了岩缝中，形成了一个严实的防御体，海沃德又一次松了口气。他的心情也变得轻快些了，于是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回到山洞的中央，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在这里他能看到临河的另一个出口。就在他往回走的时候，那伙印第安人好像被一种共同的冲动所驱使，改变了初衷，呼啦一下全都离开了那两个洞口之间的低凹之地，只听见他们重又冲上小岛，向他们刚才下来的地方奔去。又一声哀号传来，说明他们又聚集在了他们那几个死了的同伙周围。
这会儿，邓肯才敢抬起头来看一看他的同伴，因为他意识到，在他们最危险的那会儿，他焦急忧虑的脸色可能会给本来就受不起惊吓的人带来更多的惊慌。
“他们走啦，科拉！”他轻声说道，“艾丽斯，他们已经回到他们来的地方去了，我们得救了！感谢上帝，是他把我们从残忍的敌人的魔爪下解救出来，真是太感谢上帝啦！”
“那么，我也应该感谢上帝！”艾丽斯说着从科拉的怀抱中站起身来，怀着十分感激的心情跪倒在光秃秃的岩石上，“感谢上帝，是您不再让一位白发苍苍的父亲伤心流泪，是您拯救了那些我如此爱着的那些人的生命！”
海沃德和比较沉稳的科拉见到艾丽斯这真情的自然流露的举动，心中十分感动，也颇觉宽慰，海沃德觉得，充满青春活力的艾丽斯在她的真情和孝心流露时，比平常更可爱更美丽。她的双眸闪耀着感激的光芒，她的双颊由于激动而微微发红，变得更加美丽，她的整个灵魂，仿佛急于要通过富于表情的面容来尽情地表达她的感激之情。但她刚刚张嘴，想要说出该说的话时，眼前突然发生的可怕情况，使她的嘴唇僵住了。红润的面颊瞬间变得苍白；温柔的眼睛变得麻木呆滞，似乎充满了恐惧；原来朝天举起的合在一起的双手，突然垂落下来，与地面平行放在了胸前，手指痉挛地指着前面，海沃德立刻疑惑地扭过头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就在那敞开的洞口，一块岩石的突出部——它恰好被用来当成门槛——的上方，出现了一张恶毒凶残、野蛮狰狞的脸，这正是精狐狸的那张脸。
在这突遭惊变的时刻，海沃德仍保持着镇静。从印第安人脸上漠然发呆的表情来看，海沃德知道，他的眼睛因习惯于外面的光线，暂时还不能看清幽暗的山洞深处的人和物。海沃德甚至还想退到天然石壁的凹陷处，把自己和同伴们隐蔽起来，可是太迟了，海沃德见到那个凶残的印第安人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很显然，他们已经暴露了。
发现了要找寻的目标，精狐狸脸上露出了狂喜凶残的得意神色，这使海沃德的心中升起了难以压制的怒火。他的热血直往上涌，便不顾一切地开了一枪。枪声像火山爆发似的在山洞中响了一声；而当来自山谷的风把硝烟吹散之后，那张刚才还浮现在洞口的那个背叛向导的脸孔忽然不见了。海沃德急忙冲到洞口，只见精狐狸黑黑的身影，正悄悄绕过一块凸起的岩石，须臾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听到从岩石内部发出的爆裂声，那伙印第安人立时沉寂下来，变得鸦雀无声。但当他们听到精狐狸发出一声悠长响亮、类似暗号的口哨时，却自然而然地用喊声作为回答。
吵吵嚷嚷的印第安人重又冲下了小岛。邓肯惊魂未定，那道易摧毁的用树枝筑成的障碍物已被四散抛向空中，山洞的两端敌人蜂拥而入，邓肯和他的同伴们从隐蔽的地方被拖了出来，带到了露天里，他们站在那里，被得意洋洋的休伦人紧紧地包围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