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的反抗并没有能够挣脱章延的束缚,陆静姝就这样被他用粗鲁的方式强迫着灌下了半碗药。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都有些狼狈,被汤药呛到的陆静姝剧烈的咳嗽,好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了。章延一手扶着她一手动作轻柔的替她拍背顺气,陆静姝越觉得章延不可理喻。
陆静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章延又亲自倒了茶水给她喝,让她缓解一下嗓子的不适,更还伸手替她擦去了嘴角的药汁,看似温柔的动作隐约透着笨拙。
被折腾得难受,陆静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闭着眼睛靠坐着喘气,没有再看章延一眼。她不知道章延是发的什么疯,但她是真的觉得生气了,不高兴的情绪丝毫没有掩饰表露在脸上。
章延见陆静姝虽已缓过来了,但表情看起来好似因他方才的举动心有不喜,不禁默然,他确实冲动了……
别过去脸,章延看着那还剩下的半碗汤药,几不可闻的叹气,说,“汤药还剩了一些,为了身子,还是都喝了吧。”
陆静姝生气归生气,她再怎么想直接指责章延也只能想想而已。可被章延这么莫名其妙对待,她到底意难平。
没有和往常一样顺从的应下章延的话,陆静姝反是问他道,“陛下究竟是怎么了?”语气之中带着恼怒和不解。陆静姝毫不避讳的直接盯着章延,看起来就像是固执得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章延还是不看她,似乎再也坐不住而站起了身,背对着陆静姝却没有说话。在他的身后,陆静姝依旧一瞬不动的望着他,“陛下愿意在臣妾昏迷的时候这样照顾臣妾,臣妾很感动也很开心,可是,陛下为什么……”
“陛下为什么要这样的对臣妾?”说这句话的时候,陆静姝的声音好似发着颤。
章延眉头紧拧,心中越发阴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又该怎么和她解释。
难道要告诉陆静姝,他曾误会过她,而现在误会解开了?还是要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了?又或者直接去与她说,他的心意其实和她的是一样的?
“朕……不是那个意思。”良久,章延才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这么几个字。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听起来那么的苍白无力。
章延从未曾像此刻般,清晰的体会到无能为力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根本没有办法和陆静姝坦白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心思。
面对着她的一颗赤诚之心,他的种种心思显得那么的龌龊,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坦然的再见她。
“对不起,朕不该那么冲动。”章延闭着眼,长叹。这般简单的一句话。听起来竟还有几分无措。
章延这期间始终都是背对着陆静姝,她没有办法看到他是什么表情。然而单单只是这么简短的两句话,已足够令陆静姝震撼。
她从来都不曾知道,章延也会说出“对不起”这样的话,甚至,他同样会有无措的时候,还有无可奈何。
陆静姝竟是无话可说,唯有沉默。
带着暖意的阳光无声将他们两个人周围,屋外正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屋内却好似苦寒隆冬、毫无生机,寂静到不像是有人在。
永巷。
安锦清由着自己的贴身婢子浣珠和碧纱扶着往李贵嫔住的地方走去,在前边的则是收了银钱为她领路的小太监。
这里是后宫专门幽禁妃嫔、宫女的地方,阳光照不进来,越发处处都透着破败和绝望的气息。
安锦清却觉得十分满意,李贵嫔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令她十分快意。李贵嫔故意将陛下为皇后请了御医的消息透露给她,安的究竟是什么心她是很清楚的。她不中计,李贵嫔就设了个计陷害于她。
好在她根本什么心思都没有动过,让她逃过一劫。到底李贵嫔设的计看起来再怎么天衣无缝,也逃不去陛下的追查。
还是要多亏了李贵嫔,她才知道自己曾很信任的两名宫人从来都是听李贵嫔的吩咐的,否则她真是要给李贵嫔陷害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安才人娘子,已经到了,李贵嫔娘娘就在这处。”
安锦清面无表情睇一眼这小太监,“如今的李佩舒可不再是什么贵嫔娘娘了,你这话说得很不对。陛下若听了,可是要不高兴。”
小太监一边推开了门,一边连忙与安锦清赔笑说道,“安才人娘子说得对,是奴才说错了话。奴才愚笨,还望安才人娘子饶过奴才这一回。”
这人不过是看顾着这永巷的一名小公公,前途什么的根本就见不着。贵人们根本不会来这儿,仔细怕沾了晦气,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位才人娘子,他自然是想要好好的巴结巴结。
门推开的同时扑面而来一阵的灰尘,浣珠和碧纱连忙挥着帕子驱赶,安锦清从袖口掏了帕子出来捂住口鼻。
昔日的李贵嫔李佩舒就坐在桌边,木桌很破旧,桌面上一层灰尘很是惹眼,而李佩舒此刻坐着的椅子也是些歪歪斜斜的。
李佩舒端坐着,姿态优雅,神情高贵,好像自己还是在玉泉宫的琉璃殿而不是在这暗无天日的永巷般。她始终都在看着窗外,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有分过去一丁点的视线。
原本李佩舒的贴身丫鬟兰草和兰芝都被关进了这永巷的某个角落,而新分过来的服侍她的丫鬟除了最开始就再没有出现过。短短的时间,李佩舒便再也不是那个除了周太后和陆静姝之外,宫里品阶最高的女子了。
“李贵嫔娘娘可当真是好心情,竟是在赏景呢么?”安锦清走到李佩舒的身后,与她尚且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凉凉开口。
李佩舒还是无视安锦清,自顾自看着窗外,不言不语。
安锦清顿时有些恼了,马上递给浣纱一个眼神。浣纱会意,朗声道,“安才人娘子到,尔等且不知问安行礼么?”
李佩舒这才悠悠的转过了头,嘴角带着抹笑意眼神讽刺的看着安锦清,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的安才人娘子尚且还称我一声李贵嫔娘娘,我又如何需要与她行礼?若要说不和礼矩,合该是安才人娘子先失了礼。”
“再则我已入永巷,已无什么可以失去,便真的得罪一回你们的安才人娘子,又待我如何?”
安锦清嗤笑,对已如强弩之末的李佩舒故意硬撑的行径,愈觉得好笑。都已经落魄如此,何必还要装作一副总会翻身的样子。进了这永巷,李佩舒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你过去何等的嚣张,现在,也只能待在这永巷里过着了无生趣的日子。你想害我,可惜就连老天都不肯帮你。最后你自己栽了进去,而我还是好好的没事。”
“就算你这么处心积虑又能如何呢?就算你是跟了陛下那么久又能如何呢?如你这般已然色衰的,竟还妄想着绑住陛下的心,真真是可笑。”
李佩舒站起身,她与安锦清差不多身高,恰好可以与安锦清平视。她用怜悯、悲悯的眼神看着安锦清,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
“你这般的,最后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我且就在这永巷里,等着你。”
安锦清被李佩舒看得有些心慌,面上越是冷笑着,道,“呵呵,您便自个好好待着吧!我的事情不劳您费心!”
李佩舒站着看着打扮得美丽的安锦清被宫女扶着离开了,嘴角的讽刺笑意终于收住。她才没有心情指点这个没有什么脑子的人。
安锦清说不得还以为自己是运气好,躲过了这一劫。实际上,却不过是陛下要拿她李佩舒开刀,来镇一镇其他的妃嫔罢了。一笔账又一笔账的,陛下比谁都记得清楚。
李佩舒闭眼,仿佛又看见之前陛下用那冷到骨子里的眼神看着她说,“李佩舒,朕尚且是太子时,与你同为良娣的何珠儿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以为朕真的不清楚吗?”
那一刻,她就知道了,她所做过的事情,那个人都清清楚楚。现在这个人,再也不打算忍她了。
从此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朕已经知道了……”
陆静姝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这样沉默着过了多久,直到章延这么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说出了口,将一室寂静打破。
章延终于转过身,对着陆静姝。陆静姝仰着头看他,才发现章延的一双眼睛都是红红的,布满了血丝,她不知为何想到阿苗说章延日日陪着她的话。
陆静姝就这么无声的望着章延,等着他下面要说的话。章延定定的看着陆静姝,哪怕他在对上她的眸子以后就只想着逃避、躲开,他依然逼着自己目不转睛看着她。
“你对朕的心意,朕已经都知道了。”章延好不容易,终于将这句话在心里酝酿过了无数遍的话成功的、完整的说了出来。
“陛下……在说什么……”陆静姝愣愣的看着章延,不清楚他话里的意思。
“长安街头,朕策马而过差点撞伤你;上元节时,朕与你同时猜出一个灯谜;冰天雪地,不会凫水的你奋不顾身,救朕一命,差点赔上自己……”
章延心中钝痛,迈步走到床榻旁蹲了下来,彻底与已经呆愣到僵住了的陆静姝对视着,“朕说,朕对你的心意与你对朕的心意,并无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