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2 (2)
当他沿着那条路走下去，下马饮水的时候，她就叫道：“我一直有一件事想对你说。昨天晚上妈妈听说你也赶上来的时候，你真该看看她的脸色。自然，她不能肯定我对这件事干了些什么，因为她以为贝蒂娜也喜欢你。这是我干的，让她这样想。不过，我觉得无论如何，她总怀疑我插手了这件事，她并不乐意。不过，除了她过去说过的那一套，她也说不出个理由。我刚才与贝蒂娜谈过了，她答应竭尽所能帮助我。可是从此以后，我们应该很小心才行。因为我觉得，万一妈妈疑心太重，我都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我不定现在就要让我们离开这里，不再见面。你也是知道的，她认为我只能对她看中的人才能有兴趣，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对斯图尔特也是这样的。可是，只要我们跟我们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在一起的时候，你只要小心不显露了你对我的爱，那么我认为她也不会怎样，至少目前还不会。再过一段日子，等到秋天的时候，我们回到莱科格斯，情况就会不一样了。到那时候，我的年龄到了，你就要看看我能怎么做。我从没有爱过什么人，不过我确实对你倾心，我决不会放弃你的，决不会。而且我也决不会受他们的勉强。”
她一蹬脚，踢了一下。这时那两匹懒畜生正在东张西望。克莱德看到她又一次对他明示，心里既兴奋，又惊异。另一方面，他又想到一件令他激动的事，私奔、结婚，要是真想这么做的话，就应该趁现在来做。这样，就可以不再担心了。因此，他既怀希望，又怀恐惧地盯着她的眼睛。要是他突然这样对她提议，说不定她会害怕，然后拒绝他，或者改变主意。而且，他没有钱，即使她接受了他的提议，他心里也不知道他们俩应该去哪儿。不过，说不定她有主意呢。只要一答应，她不是没准儿会帮他吗?当然是这样。总之，他认为必须说出来，至于运气怎么样，就得看老天了。
因此他说：“为什么你现在不能和我一起走呢?我亲爱的桑德拉。要等到秋天，时间太久了，我现在是多么需要你啊。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做?到那时候，不管怎样，你母亲都不会让我们结婚的。不过，如果我们现在就走，那她就无计可施了。不是吗?在这以后，例如几个月后，你可以再给她写信，到那时候，她也不会再怎么样了。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做呢，桑德拉?”他恳求地说，生怕她拒绝，又生怕她拒绝后，他就毫无希望了。
他的表情和话语，深深地触动着她的心。她犹豫了一下，其实她对这个提议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非常感动。一想到她能使克莱德不顾一切地爆发出这样的激情，她非常自得。他是这么不顾一切，她觉得她点燃的火焰，现在竟烧得这么大，不过她也知道，她自己却不会有像他这么强烈的感受，这种火焰，她还从没有在其他任何人身上看到。而且，要是她现在能和他私奔，去加拿大，或是纽约，波士顿，或是其他任何地方，那会有多么地美妙。她和他的私奔会在莱科格斯，阿尔巴尼，乌蒂加……引起多么大的风波啊!她的家和别的地方会怎么想，怎么讲!而且，吉尔伯特就要成为她的亲戚了，不管他自己怎样想，这个格里菲思家就会和她结亲了，她的父母对他们是多么的羡慕啊。
在一刹那间，她的眼睛几乎说出了她的愿望，她的决心，听他的话，离开，让这件事，让她狂热的爱情引起一场巨大的风波。只要一结婚，她父母态度就应该好些了，再说，难道克莱德配不上她和他们吗?当然配得上。虽然和她在一起的人，几乎都认为他不够理想，但这也只是因为他不如他们这么富有。可是，他也会有钱的啊，不是么，结婚以后，他可以在她父亲的公司里得到一个好工作，就像吉尔伯特那样，不是吗?
不过，她随后又想到她在这里的生活，想到她父母将会受到的打击，刚好在夏季刚刚到来的时候，还有她自己的计划中途失败，她的母亲会多么地生气，甚至会以她还不到年龄为借口，宣布婚姻无效，想到这些，她就迟疑了，刚才那高兴的念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代它的，是她讲求物质，讲求实际的本性。归根到底，几个月又会怎么样呢?那条路或许会使她和克莱德永远分开，但是，如果能等上几个月，或许他们就可以永远不分开了，没错，肯定会是这样的。
因此，她摇了摇头，不过是显得很肯定，很亲热。克莱德知道，他注定要失败了，这是他在这件事上遭受的最惨痛的失败。她不愿意和他走，那他就没戏了，或许他永远也得不到她了。天啊，她脸上流露出一种很少见的温柔，她说：“这也是我的无奈之计，亲爱的，太急躁了。现在，妈妈还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就知道她不会。再说，我知道她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要在今年夏天，专门为我大宴宾客。她希望我的态度能好一些，你知道我指谁。我可以这么做，而且我很有把握不会妨碍我们俩的事，只要我不做吓着她的事。”她停顿了一下，还对他笑笑以示鼓励。“不过，你可以在任何你想上来的时候上来，知道吗?而且她和其他人并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因为你并不是我们的客人。我跟贝蒂娜都商量好了，我的意思是，今年夏天，我们都可以在一起，你知道吗?然后，等到秋天，要是我发现她还是对待你不好，或是不肯让我们订婚，那我就和你私奔。相信我，亲爱的，我一定会的。”
亲爱的，秋天啊。
她说完了，她的眼睛表明她清楚他们遇到的困难。她握住他的双手，仰起头来看他的脸，然后，十分激动地抱住他，让他低下头来和她接吻。
“亲爱的，你明白吗?不要显得这么难过，亲爱的。桑德拉对克莱德爱得发狂。而且她一定一定会尽力让事情顺利进行。她决不会放弃他，决不会!”
克莱德也知道他再也找不到什么有力的理由来说服她了，确实是这样，没有哪一项理由能对他过分心急不感奇怪，以致引起怀疑。这都是由于罗伯塔提出的这个要求，除非……除非……啊……除非罗伯塔放他一马，否则他就输定了。他非常忧郁，甚至绝望地看着她的脸，她是多么地美!这个世界多么地美妙啊。可是，别人却永远不让他得到她，得到这个天地。而且，提出了要求，得到他的许诺的罗伯塔正紧紧地逼着他呢!而且，除了外逃，简直是无计可施，天啊!
到了这个时候，他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强烈的惊慌失措的表情，简直到了极点，这种表情桑德拉也注意到了，他显得那么难过，那么心碎，那么绝望，她禁不住地叫起来：“克莱德，我亲爱的克莱德，你怎么啦 ?你的脸色这个样子。”“啊，我一时也说不清，是绝望，还是……”难道他如此地深爱我吗?难道他连三四个月也等不下去了吗?可是，他能等啊。情况并不像他想象的这么糟糕。他可以常常和我在一起啊，他对我是那么那么地爱，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天天给他写信的，每天。
“可是，桑德拉啊桑德拉，要是我能告诉你就好了。要是你知道这对我的影响有多大……。”
他停下来，因为，他注意到了桑德拉实事求是的神色，似乎在怀疑，为什么她非要和他走不可呢?克莱德马上觉察到她是留恋这儿，离不开这个儿，要是他现在过于坚持，就会使她怀疑自己是否该付出那么多的爱。他没敢说下去，因为他再说下去，她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说不定她会改变主意，甚至会降低她的热情，甚至美梦成空。
他没向她进一步解释便把话收住了。他说：“我现在多么需要你，亲爱的，永远离不开你。有时，我甚至觉得每一分钟都离不开你。啊，我都会时时地想念着你。”
桑德拉虽然对他的狂热的爱感到很得意，但仍然只是把原来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们必须得等。到了秋天，一切都会好的。(克莱德由于失败，几乎变得麻木了。但仍绞尽脑汁地想主意，也许就用利用那条船的计划，或是别的什么办法。)
不过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可是，不，不行。他不是一个凶手，而且永远也不会。他永远不是，永远，永远……
可是，他将要失去什么东西啊。
这即将到来的大灾难，大灾难!
到底怎样才能既可以不逃脱，又得到桑德拉呢?
到底怎样呢?
他想，还是再等一下吧!然而此时，他也非常害怕，非常不安。他意识到下面这件事：在他一生当中，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在社会上一般人，甚至他母亲也认为，他至少应该把罗伯塔给救出来，可是拿爱丝塔来说，有谁又救过她?她的情人?他没有一丝悔恨地离弃了她，可她仍好好地活着!啊，罗伯塔也并不比他姐姐糟到哪里去，凭什么她一定要毁了他的一生。凭什么要让他放弃社会地位呢?假如她能放过他，那在他看来，他可以大力帮她了，自然是拿桑德拉的钱帮她。他决不允她毁了他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