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看到我和我的小家庭坐在一处用餐的情形,即使你是一个禁欲主义的哲学家,也不禁要哑然失笑。我坐在那里,简直像岛上的君王,对我的全体臣民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我可以把他们吊死,开膛破肚,也可以给他们自由,或是剥夺他们的自由。而且,在我的臣民中,根本没有叛逆者。
你看我用餐的时候,俨然是一位国王,一个人高高坐在上面,臣仆们在一旁侍候着。波儿就像是我的宠臣,只有它,才有权利跟我说话。我的狗(它现在已又老又昏聩了)照例坐在我的右手。那两只猫呢,一只坐在左边,一只坐在右边,时刻等着从我手里得到一点什么吃的,就像得到特殊的恩赐似的。
这两只猫并不是我最初从船上带下来的那两只,因为它们都已经死了,我亲手将它们埋在我住所附近。但其中一只不知同什么动物交配生了许多小猫,现在这两只,是我从那些小猫中留下来驯养起来的。其余的都跑到树林里去,成了野猫,后来给我带来不少麻烦,因为它们时常跑到我家里来,抢夺我的东西,最后我不得不向它们开枪,打死不少。最后它们终于离开了我。
我现在是侍从成群,生活富裕。除了缺乏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以外,什么都不缺。至于人与人的交往,不久以后我反而觉得太多了。
我已经说过,我急于想使用那只小船,虽然又不愿再冒风险。因此,我有时就想无论如何也要把它弄到岛的这边来,有时又克制着这种想法,觉得不要它也行。可是我心里又总安定不下来,总想到我上次出游时所到过的岛的那一角(也就是我登山远眺海岸和潮流形势的地方)去一趟,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这种念头在我心里一天比一天强烈,最后我决定从陆地沿着海边到那边去。于是我去了。
如果谁在英国碰见一个像我这样装扮的人,一定会吓一大跳,或者会觉得很可笑。有时我把自己打量一下,设想着自己穿着这套行装到约克市去旅行,也不禁要好笑。下面让我描绘一下我的样子吧。
我头上戴着一顶山羊皮做的、没有形状的、又高又大的便帽,脑后垂着一块长长的帽檐,一来是为了遮太阳,二来是为了挡雨水,免得水流进我的脖子。因为在这个地方,雨水流进衣服和皮肉之间,是最伤身体的。
我身上穿着一件山羊皮的短外衣,衣襟一直垂到大腿。下面穿着一条开膝短裤,也是用一只老公羊的皮做成的,羊毛在两边垂得很长,一直垂到小腿上,像一条长裤。我没有鞋袜,只做了一双我实在叫不出名字的短靴似的东西,靴腰遮着我的小腿,两边用绳子系起来,像绑腿一样。这双靴子同我全身的衣服一样,样子都极为粗劣难看。
我腰间系的一条宽皮带是晒干了的小羊皮做的,上面没有带扣,只用两根山羊皮条系着。两边各有一个环,却没挂刀和短剑,只挂了一把小锯和一把斧子,一边一个。我的肩膀上,斜挂着一条略窄的皮带,以同样的方式系着。皮带的末端,也就是我左胳膊底下,挂着两个口袋,也是羊皮做的,一个里面装着火药,一个里面装着子弹。我背上背着筐子,肩上扛着枪,头上顶着一把又丑又笨的大羊皮伞。除了枪之外,这把伞是我最不可少的东西。至于我脸的颜色倒不像一个不修边幅、住在离赤道不过十九度的人那么黑。我的胡子,曾经长到四分之一码长,但由于我有很多剪子和剃刀,我就把它剪短了,只留着上嘴唇的,把它修成一副回教徒式的大胡子,像我在萨累见过的土耳其人一样。因为摩尔人不留这种胡子,只有土耳其人才留。这副胡子,虽然不敢说长得可以挂上我的帽子,至少是又浓又长,要是英国人看见了,准会吓一跳。
我这里只是随便说说。反正没有人看我,我的外表如何,无关紧要。所以我也不必多说了。我带着这副尊容上路,一直出去了五六天。我首先沿着海岸一直走向我上次停船上山的地方。既然用不着照看船,我便抄了一个近路,爬上我上次登过的那个高岗。当我向上次不得不绕道行船的那个岩石出没的地带望去时,出乎意料地只见海面风平浪静,既没有波澜,没有动静,也没有急流,同别的地方完全一样。
对这个现象我甚是纳闷。决心花些时间,看看这是否与退潮有关。不久我就明白了它的奥妙,原来那急流是由西边退下来的潮水和沿岸某大河的水流汇合而成的,而且,要看西方的风力和北方的风力哪个大,才能决定急流离岸的远近。待到傍晚,我重新爬到山上,这时正赶上退潮,我又清楚地看到了那股急流,不过这次离岸有半海里远,不像那么近了。不同的是,我上次来时,这急流恰好离岸很近,所以把我的船给冲走了。其它时候,是不会这样的。
这一次观察使我明白了,只要我注意潮水的涨落,就一定可以毫不费力地让小船驶到岛的这边来。然而,当我想把这个计划付诸实施的时候,我想起了上次遇到的危险,不由得胆战心惊,连想都不敢想了。于是,我做了另外一个决定,虽然比较费劲,但比较安全,那就是再做一只独木舟,这样我就既在岛这边有一只,又在岛那边有一只了。
现在,可以说我在岛上已经有两个庄园了。一个是那座小城堡或帐篷,四周有墙,上面有岩石,后面还有山洞。我已经把那山洞扩充为好几间房,或者说好几个洞,一个套一个。其中最干燥最大的一间,有一个门通到围墙外面,也就是说,通过墙和那山石衔接的地方。那里面放满了前面讲过的大瓦缸,还放了十四五只大筐,每只能装五六斗谷物。这里贮藏着我的食物,特别是谷物。其中一部分是割下来的穗子,一部分是我用手搓出来的谷粒。
至于那堵用高高的木桩做成的墙,那些木桩都已经长得像树一样,又大又密,谁都看不出后面有人住。
紧挨着这个住所,向岛内走几步,在一片地势较低的地上,是我的两块庄稼地,我按季节耕种,它们就按季节产粮食,只要我需要增加谷物,附近还有同样合适的土地可供开垦。
除此之外,在我的别墅那边,我还有一座像样的庄园。首先,那里有一座茅草屋,我不断地修理它,这就是说,我保持着周围篱墙的高度,并且老是把梯子放在墙里头。那些篱笆树起初不过是些木桩,现在却长得又粗又高了。我不断地修剪它们,希望它们长得枝繁叶茂,生气盎然,绿树成荫。后来它们果然长成这样。篱墙当中,一直支着我的帐篷,这帐篷是由一块帆布和几根柱子搭成的,永远用不着修整或重搭。帐篷里,我用野兽的皮和其它一些柔软材料做了一张床,上面铺着我从船上的卧具中保存下来的一条毯子,还有一件很大的值夜用的衣服可以做被子。我每次因事离开老住所时,就到这别墅来住。
连着这个地方的,是我牧放山羊的圈地。因为圈这块地时费了很大的艰辛,所以我有意把它建得很严密,以免让山羊跑了。我付出了无数的辛勤劳动,在篱笆外插满了小木桩,而且插的密度差不多不像篱笆,而像栅栏,木桩和木桩之间几乎连手都插不进去。后来这些木桩在第二个雨季中都长大了,篱笆坚固得和墙一样,甚至比墙还坚固。
这一切证明了我并没有偷懒。凡是可以使我生活舒适的事情,只要有必要,我都不辞辛劳地去做。因为我觉得,圈养一批牲畜,就等于替自己建立了一座羊肉、羊奶、奶油和干酪的活仓库,无论我在岛上生活多少年——哪怕四十年——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同时我也觉得,我要想一伸手就能抓得着山羊,就得把羊圈修得严严实实,绝对不能让它们跑掉。我把这个想法贯彻得那么彻底,后来那些木桩长大后,我反而觉得太密了,不得不拔掉一些。
在这里,我还培植了一些葡萄。我每年冬天贮藏的葡萄干,主要靠的就是这些葡萄。我照例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保藏起来,作为食物中最好、最可口的美味。说真的,它们不仅好吃,而且能祛病强身、营养提神。
由于这地方是我从住所到停船之处的必经之地,所以每次到那边去的时候,我总要在这里停留一下。因为我经常要去看看我的小船,整理整理上面的东西。我有时也驾着它出去兜风,可是再不敢冒险航行,很少离开海岸几丈远,总担心弄不好碰到急流、大风,或出现其它意外的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