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站在楼梯口,小心地从栏杆上朝下面的穿堂张望。穿堂里空空荡荡。她先弄清楚玫兰妮跟霍妮和赫蒂都在床上午睡,这才溜进穿堂,开始下楼。
走过宽敞的穿堂就是藏书室大开着的门,斯佳丽无声无息地溜了进去。她要等阿希礼,等他送完客人进屋来,就叫住他。
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斯佳丽把门掩上,只剩一条缝,尽力缓和一下心跳。她拼命回想昨晚上打算怎么跟阿希礼说话,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只想得起一点,就是她爱他——上至他昂然抬起的那金发脑袋,下至他那瘦长的黑靴子,从头到脚都爱,还爱他的笑声,尽管这笑声使她莫名其妙,还爱他那叫人困惑不安的沉默。哦,只要他现在就走进来,一把搂住她,那她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他一定爱她的……
“咦,斯佳丽!”阿希礼的声音打断了斯佳丽的思绪。
看见突然出现的阿希礼,斯佳丽惊慌、窘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希礼站在穿堂里从门缝向她张望,脸上带着疑惑的微笑。“你是在躲谁呀,是查尔斯还是塔尔顿兄弟?”
查尔斯也好,塔尔顿兄弟也好,他们是那些准骑士里对斯佳丽的态度最露骨的了。阿希礼提到他们,不正是说明他时刻在注意着她吗?斯佳丽喘不过气来。
原来阿希礼是在意她的!巨大的激动与喜悦使得斯佳丽的头脑空白了,她说不出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把他拉进屋去。
“怎么啦?”他说,声音轻得像说悄悄话。斯佳丽神情紧张,眼睛发亮,这是阿希礼从来没有见过的。虽然光线暗淡,阿希礼还是看出斯佳丽脸色绯红。阿希礼不自觉地关上门,拉起斯佳丽的手。
阿希礼的手一碰到斯佳丽,她就颤抖起来了。现在事情果然跟她梦中一模一样了。斯佳丽真想倒在阿希礼的怀里,幸福地哭一场。
“怎么啦?”阿希礼疑惑地看着斯佳丽,“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一个秘密?”
斯佳丽突然能说出话了,她母亲多年来的教导也突然统统被她抛到脑后,她父亲那副直截了当的爱尔兰脾气也突然从她身体里跳出来。
“是的!一个秘密,我爱你!”斯佳丽终于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刹那间,四下一片沉默,似乎凝重得他们两人都不能呼吸了。此刻,斯佳丽心里涌上一阵幸福和自豪,也不再颤抖了。她为什么不早点这么说呢?这样岂不比平日所学的闺秀的手段简单得多?
看上去阿希礼是那么古怪,他一言不发。随后他脸上像戴上一副老练的面具似的,潇洒地笑了。
“你今天把这儿所有男人的心都收服了,还嫌不够吗?”阿希礼又用上那种一半玩笑,一半奉承的老口吻说话了,“你要是想让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你的脚下,那好啊,我可以成全你。”
在斯佳丽的计划中,阿希礼可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阿希礼——阿希礼——告诉我——你一定得告诉我——别逗我了!你的心给我了吗?哦,我亲爱的,我爱——”
阿希礼的手赶紧按住斯佳丽的嘴,换上了一副严肃、认真的面孔。
阿希礼把面具扔掉了。
“你千万不能说这样话,斯佳丽!你千万说不得。你是说着玩儿的。将来你就会恨自己说了这些话,你也会恨我听了这些话。”
斯佳丽把头扭开。
“我决不会恨你。我告诉你我爱你,而且我知道你一定喜欢我,因为……”斯佳丽猛然看见阿希礼脸色是那么的痛苦。“阿希礼,你喜欢我的,你一直喜欢我,不是吗?”
“是啊,”阿希礼木然地说,“我喜欢的。”
斯佳丽惊慌地扯住阿希礼的袖子,一时说不出话来。阿希礼的痛苦和木然,是不是说明他有难言之隐?
“斯佳丽,我们还是走吧,忘掉我们刚才说的这些话行不行?”
“不行,”她悄声说,“我不能。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娶我吗?”
阿希礼回答说:“我就要娶玫兰妮了。”
不知怎么的,斯佳丽发觉自己已坐在一只丝绒面的矮椅上,阿希礼就坐在她脚边的膝垫上,紧紧握住她的手。
玫兰妮这名字让斯佳丽清醒了几分,她细细看着阿希礼那双清澈的灰眼睛,看见眼神里有始终令她困惑的那种冷漠,还有自怨自艾。
“父亲今晚就要宣布订婚的消息了。我们不久就要结婚。我本来应该告诉你的,但我以为你知道了。我以为大家都知道,都知道好几年了。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你有那么多的男朋友。我还以为斯图特……”
“可你刚才还说你喜欢我。”
阿希礼那双温暖的手捏痛了她。
“亲爱的,你一定要让我说些使你伤心的话?”
斯佳丽一言不发,逼得阿希礼只好说下去。阿希礼说像他们这样两个志趣不同的人,光有爱情就是结婚也不会美满。斯佳丽要求得到的是他整个人,包括他的身体、他的心灵和他的思想。可是他不能把自己整个人给任何人。
斯佳丽哪里能听进这些道理?
“但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我本来就不应该说这话。”
斯佳丽头脑里慢慢升起一股怒火,狂怒之下其他一切都不顾了。
“得了,说这话够混蛋的了!”
阿希礼脸色发白了。
“我说这话是个混蛋,因为我要跟玫兰妮结婚了。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玫兰妮。我本来就不该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理解。你对生活充满热情,我就没有,叫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呢?你能强烈地爱和恨,而我却办不到。为什么你像火,像风,像野生物一样纯真,而我……”
斯佳丽失去了理智:“你这个懦夫!你是怕跟我结婚!你宁可跟那个傻丫头一起过日子,她只会唯唯诺诺,别的什么都不会说,将来还要生一窝小鬼,都跟她一样拐弯抹角!你这是为什么?”
“你不该这么说玫兰妮!”
“你混帐,我不该说!你算老几,敢来教训我该不该?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混蛋,你……你让我以为你要跟我结婚……”
“说话要公平,我什么时候对你表白过我的感情?”
“我到死都恨你,你这混蛋……你下流……下流……”斯佳丽想不出更恶毒的词儿了。她已经失去了理智。
“斯佳丽……求求你……”
阿希礼向斯佳丽伸出了手,正在这时,斯佳丽使足劲儿打了他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就像鞭子抽了一下似的。
两个人都呆了。
斯佳丽看着自己的那只手,阿希礼也看着那只手,一切好像都是那只手做下的。斯佳丽的怒气突然消了,心里只感到一阵凄凉。
阿希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斯佳丽那只柔弱无力的手捧到唇边吻了一下。接着没等她说话,就走了,还轻轻带上了门。
斯佳丽突然又坐下了,她感到双膝直发软,浑身像散了架。阿希礼走了,他那张挨了一巴掌的脸到她死也忘不了。
斯佳丽的手落在身边一张小桌子上,摸到一只小玫瑰瓷钵,钵上面有两个瓷器小天使在傻笑。她一把抓起瓷钵狠命朝屋子那头的壁炉扔去。瓷钵刚好擦过沙发的高靠背,啪的一声,砸在大理石壁炉架上,碎成了一片片。
沙发深处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这可太不像话了!”
只见一个人从他躺着的沙发上站起来,彬彬有礼得有些夸张,向呆若木鸡的斯佳丽鞠了个躬。
是瑞特·巴特勒。
“刚才这么一番争论硬灌进我耳朵里,把一场好好的午觉给搅了,这还不算,还想要谋害我的性命。我可没有招惹你呀,斯佳丽小姐!”
这个讨厌的家伙无疑把什么都听进去了,也把什么都看进去了。斯佳丽打起精神,索性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先生,你在这儿也应该让人家知道啊。”
“是吗?”他一口白牙闪闪发光,那双大胆的黑眼睛在嘲笑她,“但闯进来的是你呀。我因为不得不等候肯尼迪先生,又感到我在后院也许不受欢迎,自己就知趣地把这讨人嫌的身子挪动到这儿来避避,以为我在这儿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了。谁知,哎呀,好可怕呀,差那么一点……”他耸耸肩,低声笑了。
“偷听壁脚的!”
“偷听壁脚的往往听到很有趣事,”他咧开嘴笑笑,“根据偷听的长期经验来说,我……”
“先生,你不是一个绅士!”
“好眼力!你呢,小姐,也不是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