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兹神志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阿尔贝正拿着杯子喝水。伯爵忙着穿小丑的衣服。
狂欢节已经开始了。
三个人化装完了就下楼,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车上堆满了石膏小球和一束束鲜花。他们插进马车的行列。广场上是一派欣喜若狂、人声鼎沸的壮观景象,很难想象这里刚刚发生过那样触目惊心的死亡。
弗朗兹和阿尔贝都想把刚才看到的一幕尽快地忘记,他们需要和大家一起狂欢。于是,他们奋力地把车上的石膏小球抛向邻近马车,并且夸张地喊着,夸张地笑着。这两个青年终于全身心地融入了欢腾的海洋里。
伯爵始终冷眼旁观。转到第二圈,他叫马车停下,然后向两位同伴告别,留下马车供他们支配,包括车夫和仆人。弗朗兹抬头一望,他们就在罗斯波丽宫的正前方。在中间那个挂白色缎红十字的窗台前,坐着一个身穿蓝色长外套和戴风帽的人,弗朗兹猜想她是大剧院的那位希腊美女。
阿尔贝的注意力在一辆满载罗马农家女的四轮马车上,他先后遇到过两三次,有一次相遇时,他的面具掉下来。不知阿尔贝是怎么想的,他把车上剩下的鲜花全都扔了过去。车上的农家女一片欢呼,其中一个被阿尔贝的相貌和殷勤打动。当阿尔贝和弗朗兹的马车再次经过时,那个农家女居然抛了一束紫花过来。阿尔贝立即朝飘来的花束转身扑去。那花被他得意地插进衣服的纽孔上。
阿尔贝觉得他的艳遇拉开了序幕。
可惜,尽管阿尔贝瞪圆了眼睛在找,却再也没有看见那辆四轮马车。他们只得回到罗斯波丽宫。伯爵和希腊美女都已经走了,但是挂黄缎帘子的两个窗口还有人,他们大概是伯爵请来的客人。
这时,宣布化装舞会开始的钟声敲响了。
弗朗兹和阿尔贝的马车在饭店门口停下。帕斯特里尼老板赶到门口迎接两位客人。阿尔贝的心还系在罗马农家女的身上,他要老板为他找一个裁缝,做几套罗马的农民服装。
第二天9点钟的时候,饭店老板来到弗朗兹和阿尔贝的房间,跟他一起来的裁缝带了八九套罗马的农民服装。
下午一点半,弗朗兹和阿尔贝下楼。那束紫花已经凋谢,但阿尔贝还是一往情深地把花插在纽孔。
傍晚回来的时候,弗朗兹收到大使馆送来的一封信,通知他明天将荣幸地得到教皇殿下的接见。5点10分的时候,阿尔贝也回来了,显得特别兴奋,他与那位农家女的关系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那女子摘了面具,让他看清了她美丽的容颜。他吞吞吐吐地向弗朗兹提出明天把马车让给他一个人用。
弗朗兹干脆地答应了,并告诉阿尔贝明天一天他在罗斯波丽宫的窗口看看就行了。
第二天,弗朗兹果然看到了阿尔贝兜了一圈又一圈。他捧着一大束花,显然要用花来传递情书。弗朗兹后来看到这花已经到了一个身穿玫瑰红绸缎小丑服的女子手上。
阿尔贝的努力有了重大的收获。又一天的傍晚,他欢呼雀跃着把一封信给弗朗兹看。
星期二晚上七点钟,请在篷特费希街对面下车。一个罗马农家女会过来夺您的长命烛,请跟她走。为使该女子认出您,当您来到圣佳科莫教堂台阶第一个踏级时,应在您小丑上衣肩头扎一条玫瑰色缎带。星期二以前暂不见面。忠贞与谨慎。
“亲爱的朋友,怎么样?”阿尔贝颇为骄傲地看着弗朗兹。
“哈哈,你交桃花运了!”弗朗兹说。
阿尔贝毫不掩饰自己坠入情网,他觉得那女子受过良好的教育,必定是大家闺秀。为了这位无名美人,他在罗马的时间自然被延长了。
用完晚餐,基督山伯爵来访。弗朗兹和阿尔贝已两天没有看见他了。
伯爵的样子和蔼可亲。弗朗兹第一次看见伯爵的时候,为他那苍白的脸色感到吃惊,现在看惯了,弗朗兹不得不承认伯爵的容貌严肃而俊美。
抛花的那农家女说话算数,第二天和第三天她没有给阿尔贝任何音讯。星期二终于来了,这是狂欢节的最后一天,也是最热闹的一天,似乎整个罗马城的人都加入到狂欢当中了。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到五点,弗朗兹和阿尔贝随着一长串的马车转。阿尔贝一身小丑打扮,非常得意,肩头扎着玫瑰色缎带往下飘落,一直拖到小腿弯。弗朗兹依旧穿罗马农民的衣服。
傍晚渐渐来临,喧闹声也就越来越大,简直是声音的海洋,人的海洋,花的海洋。
赛马和长命烛是狂欢节最后几天的特别节目。三点钟时,花爆声宣布赛马开始。这时卖长命烛的小商人纷纷登场。弗朗兹和阿尔贝都买了长命烛。
天完全黑了下来。无数的长命烛被点燃了,那情景就像天上的银河落到了人间。每隔五分钟,阿尔贝就看一次表,时间终于到了七点。弗朗兹和阿尔贝来到篷特费希街对面,阿尔贝跳下马车,手里举着长命烛,朝圣佳科莫教堂跑去。教堂的台阶上挤满了抢火炬的戴面具的人和看热闹的人。阿尔贝登上台阶的第一个踏级,一个戴面具的人立刻向他伸出手臂,从衣服看,就是那个抛花的农家女。农家女一把夺过阿尔贝的长命烛,阿尔贝没有抵挡。
弗朗兹离得太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见阿尔贝和农家女手挽着手渐渐地走远了。突然间钟声骤起,宣布狂欢节结束。像是施了什么魔法,又仿佛吹来一阵强劲的风,所有的长命烛一下子全部熄灭,弗朗兹周围顿时漆黑一片。
好在路不远,十分钟后,弗朗兹的马,确切地说应该是伯爵的马车在饭店门前停下。晚餐已准备好,阿尔贝说好的暂时不会回来,弗朗兹就一个人先用起来。
到十一点,阿尔贝还没有回来。弗朗兹穿好衣服离开饭店,对老板打了一个招呼,说他整夜都在勃拉西亚诺公爵府上。
在公爵的府上,公爵和格氏伯爵夫人觉得阿尔贝到现在还不回来,很不正常,他们担心阿尔贝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弗朗兹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恰在这时,饭店老板帕斯特里尼派人来叫弗朗兹,说一个给阿尔贝送信的人在等他。于是弗朗兹匆匆离开公爵府。快到饭店时,一个浑身上下用一件大披风裹着的人朝弗朗兹走来,问清了他就是阿尔贝的同伴弗朗兹·埃皮内男爵,就交给他一封信。送信人在原地等弗朗兹的回信。
弗朗兹上楼回房间,在楼梯上他遇见帕斯特里尼老板。
在蜡烛的光下,弗朗兹发现老板惊慌失措,就迫不及待地看起信来。
亲爱的朋友:
烦请见信后即从我钱包取汇票一张,钱包放写字台方抽屉。如数目不够,请添上您的汇票。望速去托洛尼亚处,立刻兑换4000皮阿斯特交与来人。此款务必给我送来,万不可延误。
余不多言。您是我可以信赖的人,在此多多拜托。
您的朋友
阿尔贝·莫瑟夫
附言:我现在相信意大利有强盗。
在这几行字下面,还有两行笔迹陌生的意大利文:
如上午6点钟那4000皮阿斯特不到我手中,阿尔贝·莫瑟夫子爵在七点完蛋。
吕日·旺帕
阿尔贝被绑架了,落到了大名鼎鼎的强盗头子手中!难怪那个送信人不肯上楼来。
弗朗兹立刻行动起来。然而,汇票上只剩下3000皮阿斯特。而弗朗兹,他根本没有带汇票,他身上的现金也花得只剩50个金路易。这样凑起来,离信上的要求还差七八百皮阿斯特。
弗朗兹只能去向伯爵求助。
伯爵看到信,吃惊得只会“啊啊”地叫着。听弗朗兹说跟他借钱,伯爵拉开装满金币的抽屉,要弗朗兹自己拿。
弗朗兹想到了那天无意中听到的谈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伯爵,问:“是否真要把这笔钱给送过去?”
伯爵说当然要送。
“我倒觉得,只要您出面,不用花一分钱,事情都能得到解决。”弗朗兹不急不慢地说。
“我?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吗?一个强盗头子能听我的吗?”伯爵比弗朗兹想象的还要吃惊。
弗朗兹不想跟伯爵再兜圈子了,他索性说他知道伯爵帮了吕日·旺帕一个大忙,救了他手下佩皮诺的命。
伯爵听了,一时间沉默不语,皱紧了双眉。
伯爵只好答应去找旺帕,不过他要弗朗兹跟他一块去。弗朗兹提议带上枪,带上钱,但伯爵说什么也不用带。接着两个人来到外面见等回信的人。想不到那人一见伯爵,就跪了下来,拿起伯爵的手连连吻了好几下。
他就是佩皮诺。
佩皮诺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伯爵。原来那个农家女是吕日·旺帕首领的情人泰蕾莎,而车夫正是首领本人。在圣佳科莫教堂台阶上迎接阿尔贝的不是泰蕾莎,而是十五岁的男孩贝波。这样阿尔贝轻易地落进了他们的圈套里。目前阿尔贝在圣塞巴斯蒂安陵墓。
伯爵和弗朗兹乘着马车一起去圣塞巴斯蒂安陵墓。
车夫是阿里,弗朗兹认出他就是基督山岩洞里的那个哑奴。
快到竞技场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佩皮诺打开车门,伯爵和弗朗兹都下了车,接下来是步行,走上原野的小路。
最后一行人由陵墓的入口,进入强盗的巢穴。
首领正在全神贯注地读《恺撒回忆录》,一点也没有听到伯爵他们的脚步声。听到哨兵大喊一声:“什么人?”首领立刻站了起来,顺手从腰上拔出手枪。转眼之间,所有的强盗都站起来,20支马枪都对准了伯爵他们。
“好呀,这样待客够隆重的了!”伯爵从容地说。
首领也看出是谁了,忙命令手下放下枪,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跟伯爵打着招呼。
“今天晚上你把阿尔贝·莫瑟夫子爵绑架到这儿,行呀!”伯爵开门见山地说,那口气让弗朗兹听了不寒而栗。“要知道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住在一个饭店,他坐我的马车在库尔街上兜了八天。你竟然把他绑架到这里……”伯爵掏出那封信,“还要向他要一笔赎金,你怎么能这样?好像他不过是无名之辈而已。”
首领听了,把一张凶狠的脸转向手下,训斥他们办事不长眼睛,居然敢对伯爵的朋友下手。首领领着伯爵和弗朗兹,亲自去放阿尔贝。
阿尔贝十分感激伯爵为他了结了此事。他把手伸向伯爵时,伯爵全身打了一个寒颤,但他还是同阿尔贝握了握手。
弗朗兹把这一细节看在眼里。
第二天,阿尔贝一起床就请弗朗兹陪他去拜访救命恩人。弗朗兹觉得基督山伯爵既可爱又可畏,他不想让阿尔贝一个人去,也就陪他一起去。
见了伯爵,阿尔贝一直表达着他的感激,感激伯爵的救命之恩,并提出愿意为他效劳。而伯爵则对阿尔贝在强盗面前所表现出的镇定、无畏表示敬佩。
伯爵眼下正有一件事期望能得到阿尔贝帮忙:他想去巴黎,希望阿尔贝能帮他打开巴黎上流社会的大门。
阿尔贝自然非常愿意帮忙,而且他的父亲来信召他回巴黎,商谈婚姻。
“那我就不谦让了,”伯爵说,“实不相瞒,很久以来我一直在酝酿某些计划,现在就等这样一个实施的机会了。”
弗朗兹盯着伯爵的脸,他心里立刻想到这些计划很可能就是伯爵在基督山岩洞中曾露了点口风的事。可是那张微笑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阿尔贝诚恳地邀请伯爵三个月以后去他家做客,具体时间定在5月21日上午10点半,那天阿尔贝在埃勒德路27号等他。
分手时,弗朗兹第一次同伯爵握手,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因为伯爵的那只手冰冷冰冷。
回到房间,弗朗兹忧心忡忡地对阿尔贝说:“伯爵这个人非常古怪,他与您约定在巴黎相会,我觉得令人不安。”
阿尔贝却觉得伯爵对他们俩已经是仁至义尽。
弗朗兹只得决定把他知道的关于伯爵的种种事情都告诉阿尔贝,不过要阿尔贝绝不能传出一个字。
弗朗兹由基督山岩洞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昨天夜里的奇遇。
阿尔贝全神贯注地听着。等弗朗兹讲完了,阿尔贝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那样有钱,又有自己的船,到处游历很正常……”
弗朗兹说服不了阿尔贝。
第二天下午5点,阿尔贝回巴黎,而弗朗兹则去威尼斯玩两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