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苹果这家驰名的酒馆，坐落在大学城小圆盾街与首席律师街的交角处。这间底楼的一间大厅，相当宽敞，正中央有一根漆成黄色的大木柱支撑着拱顶。大厅里摆满了桌子，墙上挂着闪闪发亮的锡酒壶，经常座无虚席，四处坐满了酒徒和妓女，临街的一排玻璃窗，门旁有一葡萄架，门上方有一块总有响动的铁皮，上面不知是谁用画笔画着一只苹果和一个女人。
朝街的风向标，是酒店的招牌。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锈迹斑斑。
夜幕降临的时候，街头一片漆黑。酒馆灯火通明，从远处看去，好似一家铁匠铺。透过窗上的破玻璃，可以十分清晰地听见碰杯声，喝酒声，吵骂声和打架声。
却有一个人例外，他常常置若罔闻，就像一个哨兵一样不离开哨位一步。他披着斗篷，高高的斗篷一直可以遮掩到他的鼻子。这件斗篷是他刚刚从夏娃苹果酒店附近的服装店买来的，主要用来防御三月晚间的寒气。
酒店终于要开门，他左等右等，一直等着酒店开门。酒店里走出了两个酒徒，快活的脸盘上透出了酒气，他们的脸色红得发紫。
“长角的和天杀的！”一个酒徒说，“快七点了，我约会的时间到了。”
“听我的，”一个酒徒的舌头有点转动不灵。
“我不住在废话街，住在废话街的都是卑鄙小人。我住在热昂松软的白面包街……”
“热昂好友，你喝醉了。”
热昂踉踉跄跄地说：“你高兴随便你怎么说，腓比斯，反正柏拉图的侧面像只猎犬。”
这是卫队长和学子这一对情投意合的朋友，相遇了。学子显然是喝醉了，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不过卫队长酒量很大，他的头脑却一直很清醒。
披斗篷的人留心细听，从他津津有味的交谈中听到以下的话语：
“笨蛋！你走直点好不好，学子先生……你知道，我该走了。七点的时候，我和一个女人有一个约会……”
“那你就别管我了……”
“凭我和我奶奶的疣子发誓，热昂，你是使过了头，怎么满口胡说八道……”
“校董大人，没错！”
“热昂，你知道吗？我约好那个小妞在圣米歇尔桥头幽会，我只能把她带到桥头那个老太太家里，不过得付房租。不过他们不欠账。热昂，你行行好，捐出神父的一整袋子钱……”
……
“没错，我的热昂好朋友，我可怜的伙伴。看在老天爷的面上，醒醒吧，我只要巴黎一个苏，就可以消磨七个钟头了。”
“老鼠若能吃掉猫，
国王一定能当阿拉斯王；
如果夏至海结冰，
我们就会看到啊，
阿拉斯人从冰上离开家。”
“那好，你这大逆不道的学子，让你妈的肠子把你勒死才好呢？”
腓比斯叫嚷起来，并用劲把醉醺醺的学子一推，学子一滑，就浑身面软软地倒在了菲利浦-奥古斯特的石板上。
卫队长把热昂的脑袋枕在一堆白菜根的斜面上，热昂立刻呼噜呼噜地打起酣来，听上去好像在听一首美妙的音乐。不过，卫队长余怒未消，冲着沉睡的神学院学子说：
“活该！让魔鬼的大车经过时把你捡走才好呢！”
披斗篷的人一直跟踪他。
腓比斯队长走到拱门圣安德烈街时，发现有人跟踪在身后。
“去他妈的，反正我没有钱。”
到了奥坦学堂门前，他突然歇住。他当年就是在这里学习修业的。他仍保留着昔日淘气学子的捣蛋习惯，每次从这学堂门前经过，总要把大门右边皮埃尔·贝特朗红衣主教的塑像侮辱一番，这种污染就像贺拉斯的讽刺诗中普里阿普满腹辛酸所抱怨的那样。
正当他有气无力地迎风在结裤带的时候，看见那个影子慢慢地向他走过来，脚步那么缓慢，卫队长可以看清这个人影披着斗篷，头戴帽子。这人一挨近他身旁，一下子停在那里，比贝特朗红衣主教的塑像还僵直。可是，这个人影的两只眼睛却紧紧地盯着腓比斯。
卫队长生性胆大，又有长剑在手，也没有把小偷放在眼里。
当时，城里到处传播，说有个野僧夜间在巴黎街头四处游荡，闹得满城风雨。有关野僧的许多莫名其妙的传闻，乱七八糟地全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先生，你要是我所想的是个贼的话，就好比白鹭啄核桃壳，白费劲。我是个破落子弟。亲爱的朋友，你还是到旁边去打主意吧。这所学校的小礼堂里倒有真正做木十字架的上等木料，全是镶银的。
那个人影从斗篷里伸出手来，像鹰爪似的一把抓住腓比斯的胳膊：
“腓比斯·德·夏多佩队长！”
“怎么，活见鬼了？您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您今晚有一个约会。”
“不错！”腓比斯有点目瞪口呆。
“是七点钟……”
“在法罗代尔家里。”
“一点不差。”
“是圣米歇尔大天使，像经文里所说的。”
“和一个女人幽会吗？”
“嗯，她叫爱斯梅拉达。”
一听到这个名字，那人影的铁爪狠狠地晃了一下腓比斯的胳膊。
腓比斯赫然发怒，脸孔涨得通红，然后，猛然一跃，挣脱了他的铁钳。两个人开始像唐·璜和石像之间的生死搏斗。
“基督和撒旦啊！”
卫队长牙齿咬得咯咯响，什么野僧了，鬼魂了，乌七八糟的迷信，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好啊，有种！……来，就在这儿！……马上，看剑！”
对方并没有动弹，看到对方摆开了架势，做好架势，准备应战。
“腓比斯队长，别忘了你的约会。”
像腓比斯这样性情暴躁的人，就如一个滚开的牛奶汤，一滴凉水就可以立刻止沸。
“队长，你还是赴约吧……”
“好吧。”
腓比斯总还是找到了一个下台阶的借口。
“一是决斗，二是姑娘……这倒是这次约会中遇到的两种畅快的事情。但我为什么不明白可以两样兼得，顾了一头就错过了另一头呢？”
他一说完，就把剑插入了剑鞘。
“先生，你这样有礼貌，我十分感谢。……我感谢你再让我快活一分钟。……不过，我个人看起来你是个男子汉，那就把这场决斗推迟到明天更稳妥一些。”
“啊！他妈的，我倒忘了我一分钱都没有，没法对付那租住的房子钱……”
腓比斯感觉到陌生人冰凉的手在往他手里塞一枚大钱币，他忍不住收下这钱。
“拿去付房租吧。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得向我证明，是我说错了，而你说的是真话。这就要您把我藏在某个角落里，让我亲自看看那个女人……”
“嗯，我才不在乎呢，我们要的是圣马尔特那个房间。这个房间边上有一个狗窝，您可以随便看个够。”
他随即往前走。不一会儿，听见了河水流淌的声音，他们知道已经到了当时挤满房子的圣米歇尔桥上了。腓比斯对同伴说：
“我带你们先到屋里去，然后，再去找找我的小美人，约好她在沙德莱小堡附近等我。”
那人没有应答。腓比斯在一家房子矮门前停下，狠狠地砸门：
“谁啊？”
“上帝身体！上帝脑袋！上帝肚皮！”
门开了，只见一个老婆婆提着一盏油灯，人看上去很苍老了。她弓腰驼背，穿着一身破衣裳，脑袋摇来摇去，脸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皱纹。
屋内残破不全，如同老太太一样衰败。角落里到处是挂满灰尘的蜘蛛网，地上是各式各样的破烂桌凳。一个孩子看上去脏兮兮的，在地上的煤灰里玩耍。
一到这样的屋子里，腓比斯一边向那位神秘的角斗伙伴点头示意。
“要圣马尔特房间。”
老太婆顿时把他看成了老爷紧紧地拽住那枚金币，把它放进抽屉里。这枚金币就是披黑斗篷的人刚才塞给腓比斯的。
老太太一转身，那个在煤灰里玩耍的蓬头垢面、破烂衣裳的男孩儿，十分敏捷地走近抽屉，拿起金币，并在原处放上从外面柴火上扯下来的枯叶。
老太婆向两位想决斗的人打了个手势，叫他们跟着，自己先爬上梯子。
腓比斯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便打开一道门，对其说道：
“亲爱的，请进吧。”
披斗篷的人二话没说，就走进去了。
听见腓比斯从外面把门关上，然后，同老婆婆一起下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