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了以后，我还是在“安琪”打工，一周去5天，周末不用去。因为天冷的关系，客流量不会那么大，但是进来的客人通常一待就是几个钟头都不走。主要是店里开着暖气，在店里坐在地板上看书也不会觉得冷。没事的时候我就坐在拐角处坐着翻一本小说，倒一杯热茶在旁边。书店暖气开得很足，只穿一件单薄的T恤都不会觉得冷，顶多在有人进来时推开店门的那一刹那有冷风进来，其他时候都是暖融融的。
在“安琪”已经那么久了，工作无非就是在老板进新书的时候帮忙按类别放到书柜上，剩余的搬到仓库里去，有时候有客人没有把看完的书放回原来的地方，我就负责放回去就好了。老板有时候会出去进货或者办事，通常这时候老板娘，也就是安琪的妈妈会来店里，若是两个人都不在，那我就会帮忙收银。但工作还是很清闲，大多数时候都在角落里看书。这段时间以来我从未掏钱买过一本书，但在这里看过的小说或者文集之类的已经有二十本之多。后来以至于我都认为我在这里并不是在工作，而是在享受。
而放了假我们四个在一起的时间居然还比平常少了。宋亦杰在距离学校公交车5站路，地铁2站路的商业广场里头的一家快餐店找到一份兼职，每天早上8点上班，晚上10点下班，做二休一，很是辛苦。事实上他并不缺钱也不需要自找苦吃，但是他说我天天都在书店，而他天天都无所事事，这不是个办法，所以干脆去找一份兼职，也不能浪费了寒假这点时间。况且学校的某一位老师还总是怂恿我们学生多去社会中体验生活，而又能体验生活又能赚钱这再好不过了。周杨得知我们俩都在外打工时，显得十分沮丧和无奈，他觉得这下完了，没人陪他打球了也不能四个人一块儿出去闲逛了，这注定会是一个空虚又无聊的寒假。但宋亦杰还是会在不上班的时候和他打球去，其余的时候周杨要么找别的兄弟打球，要么在家中打网游，有时候会来书店找我，接我下班后我们再一同去宋亦杰上班的那家快餐店等他一起下班。而江岚的父母寒假里没让她闲着，给她找了一个补习班，还是语数外全套的，一周有三天要上课，每次上课的时间也都是从上午9点一直持续到晚上天黑以前。不补习的时候，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家里写功课。因此我们四个一起出来的机会就少了。
春节前一个星期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说他两天后就回来。我在心里算着，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也希望他这次回来过节能待得久一点儿。回来那天我刚好没事，所以想去火车站接他，但他在电话里硬是不肯，他说火车站人又多又脏，到时候找不到人还麻烦，叫我在家等着就行，后来我就在小区门口等着他。
他拎着一个旅行包，步伐有些缓慢地从一辆拥挤的公交车上走下来。他又老了，白发又多了。我每一次见到他都觉得他比上一次要老，这次的他看上去好像又瘦了。我赶紧跑过去帮他拎着手里的袋子，他说重，偏不让我拎。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就行了嘛，天那么冷你看，他对我说。
这段时间气温都维持着零度上下，对于北方城市来说这也许不算冷的，但这是一个南方城市，所以市民普遍觉得出奇的冷。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大街上的人都极少，裹着厚厚的冬衣，帽子围巾手套一样都不少。手插口袋，缩着脖子，一吐气就能看到从嘴里冒出来的白气。
而父亲却穿得单薄，也没有围巾手套，我发现他的手上还有冻疮。于是隔天我就拿我在书店工作以来攒的钱给他买了一件羽绒服，围巾，还有手套。他一见我给他买了这么多东西，就急得问我多少钱。我说不贵不贵。他叹口气说，有点钱就给自己多买点穿的用的，不用担心他。我让他把羽绒服穿上看看合适吗，然后他再戴上围巾手套站在镜子前，笑了。挺合适，挺好看的，我们家囡囡长大咯，他说。我顿时觉得心里特别暖和。
后来的几天我和他一起去大卖场选购年货，因为过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所以买的东西并不多，而他总对我说，看看还喜欢吃点什么，多买点，爸爸难得回来的。又陪着他在家附近到处逛逛，边逛边说：这条马路拓宽了；这家店原先没的吧，新开的吧；这杂货店的老板不知道还认不认得我了，以前常在这里买烟……
大年三十晚上我和父亲两个人在家吃年夜饭，一桌子菜全是他烧的，每次他在厨房的时候就显得特别灵活，我想他一定特别喜欢下厨，做菜也许是他的乐趣之一。凉拌黄瓜、红烧小排、青椒土豆丝、麻婆豆腐、荷兰豆炒香肠、鸡蛋炒虾仁，等等等等。总之是一大桌够我们两个吃好几天的菜。虽然都是些听着菜名很熟悉的家常菜，但一定都是饭店级的水平。我盯着那一桌菜垂涎欲滴，已经好久没吃到父亲烧的菜了，心里觉得分外愉悦。父亲喝点小酒，但还是吃得少，可他看到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就觉得特别开心，乐呵呵地笑，还不断给我夹菜。吃完以后我们就去楼下放鞭炮，他买了一串2000响的鞭炮。我记得小时候也是，每年春节他都会买上几串鞭炮来放，上中学以前，他还会给我买那种特别细特别小一买就是一捆的烟火，小时候都爱玩这个。
八点我们准时坐在沙发上看春晚。他给自己泡了杯菊花茶，多年以来他只爱喝这一种茶。边喝茶边嗑瓜子，看到好看的相声小品他就会附和着一起笑。
他总能让我联系到《美丽人生》里的那位父亲，即便看上去他们并没有相似得太多。而我仍旧能联想到那位伟大的父亲。看那电影的时候我总被他说的话他的举动逗笑，也佩服他与超乎常人的智慧和勇气，当然身为一位父亲，他为了他的孩子所作的牺牲也让我无比地敬畏。整一部电影2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我没有落泪，但是看完之后过了5分钟，我开始哭。记得最牢的一句台词就是：“这是父亲所作的牺牲，这是父亲所赐的恩典。”父亲这个角色在我眼中一直都是超乎寻常，一直都很伟大。同时我又想起安琪的爸爸，新年里是否他们也只有冷清的两个人吃一顿年夜饭，然后看一会儿春晚，早早地就睡了。也许过年对他们来说和平时也如出一辙，同样是两个人过，同样没有安琪。
一过12点，窗外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彻天，而此时的父亲已经睡了，估计是累了。
他这次回来待了一个多星期就走了，离开的那天我硬是把他送到了火车站，进站检票的时候他朝我挥一挥手，笑得特别灿烂，然后拎起旅行袋跟着排队检票的人流朝前走。就是在那么一刹那，我的眼泪流了一脸。
那天恰逢宋亦杰休息，尽管我知道他做二休一，休息的那一天一定是很累，但我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能出来吗？我想你了。也许是我很少会突然打给他说我想他了，想见他，所以他一接到电话就立刻赶出来了。我说我在商业中心那儿的露天广场等他。
无论是商业区还是普通的小马路，还都是一派新年的景象，但商业区人要多得多，毕竟大部分都是室内，有暖气开放，很多亲朋好友或是同学同事也都选在这里聚会聚餐，主要是这里的餐厅多，环境又好，又属于市中心。
他赶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冬天里天总是黑得特别早，而清晨天又亮得特别晚，显得夜晚尤其漫长。他匆匆地跑过来，穿着一件亮黑色的羽绒外套，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那围巾和我的一样，又长又厚的黑色毛线围巾，是我送给他的。情侣款，还保暖，我喜欢——他当时这么说。我笑他讲得还挺押韵的。之后每次见他他都戴着这围巾，他说戴着围巾就想到我。我捶他一下说，讨厌，不戴就想不到我了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在我旁边坐下。
“没事，就突然特别想看到你。”也许是出于对父亲的不舍，或者是突然席卷而来的孤单。我很少觉得一个人会孤独或者是害怕，从未，只不过这次看到父亲离开以后，心里莫名其妙地空洞，然后就想找个人来说话，就想到他。他是总会在我需要时出现的人。
“傻瓜。”他搂过我，“不冷吗？”当然不冷，有你在，怎么会冷。
“你能保证不离开我吗？以后就算出国了，也会回来。总之就是到死都不离开我。”
“盛夏，以后的事谁也讲不准，我不能保证以后一直都在你身边，但不管在哪里，我都爱你，行么？”
我点点头，未来都不可预知，但有他这句话也就够了。
露天广场的霓虹灯装饰灯亮成一片，舞台上有乐队唱了几支歌，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跟着音乐节奏一起鼓掌。卖玫瑰花的小女孩在人群之中游走，碰到情侣就恳请他们买一支，然后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还是发现了我们，朝我们这儿走来。“买一朵吧。”她只说这四个字，并且面无表情。接着宋亦杰就掏钱出来买了一朵送给我，小女孩捏着钱就跑了，去人群里寻找她的下一个目标。
我说，这是头一次有人送我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