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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茶香遥远

关于茶最温暖的记忆,是在儿时。祖母是蒙古族人,对茶有着特殊的情感,在她的影响之下,家里除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以外,其他人都喝茶。常常在饭后,大家围坐在院子里,饮茶聊天,有微风吹过,那是怎样温馨团圆的一幅场景啊!所有的亲人都在,每一张笑脸都印在童年的心上。而如今,至亲零落,自己也孤身一人走向他乡,良辰不再,不胜欷歔感慨。

在少年时,我曾一度走在堕落的边缘。不去上学,整日在外面游荡,甚至饮酒打架。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语文老师,把我从那条路上拉了回来。那是一次偶然的相逢,喝醉的我在那条安静的街上摇摇晃晃,一只温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回头看,依稀可认出是我的老师。他架着我的胳膊走进他家,很大的一个院子被葡萄的枝枝蔓蔓覆盖着。他很快地沏了一壶茶,给我倒了一杯,说茶可解酒。那茶浓浓的,琥珀色,芳香四溢。我的手抖动着,有两颗泪落入杯中。

离开时,老师对我说,以后再喝醉了就到他家里来,有茶,葡萄也熟了。后来我便常去那个美丽的院子,留恋那淡淡的茶香,留恋那温暖的话语。只是,我都是清醒地来去,再也没让青春沉醉过。在泥泞的雨季里,是那一缕茶香给我指引了一条铺满阳光的路。

大学毕业后独自在陌生的城市奔波劳碌,每次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都是身心疲惫,有时甚至不敢去面对明天。当理想和现实的巨大落差摆在眼前,平静与激情皆不可得。波澜不惊的日子一天抄袭一天,心中的种种都被时间打磨得面目全非,有时觉得麻木也是一种解脱。

那一个中秋之夜,住在隔壁的一位退休老人邀我过去赏月。在他家的院子里,同样是一壶清茶,一瞬间仿佛时光重叠,少年的岁月烟云般重现。老人的话题便从茶谈起,他问我如何才能饮出茶的味道。我知道茶是一种文化,其中的内涵远非自己所能知,也曾听人说过一壶好茶的制造程序,从茶到壶,从水到火,从空间到时间,无不讲究。老人摇头轻笑,说:“那些原料与手艺虽重要,但不一定必要。比如眼前这一壶茶,普通的茶叶,平常的水,便宜的壶。可是每天我都喝得津津有味,因为我对茶了解得多,它有着深厚的文化沉淀与历史内涵。饮之可与古人神交,呵呵,别人听了会觉得是一番疯话。”

我心有所悟。是啊,这一壶香茗包含着太多的东西,有怀古幽思,有时间有空间,就如这小小的院落,竟包含了如此美丽的星光月色。于是我给老人讲了自己童年关于茶的往事,以及自己眷恋着的那段时光。老人听罢,说:“那时的茶,也只是普通不过的茶,可是你的家人饮的是一种气氛!”儿时的情景仿佛近在眼前,那种气氛温暖无比。茶饮到这般境界,真是不负那一缕清香啊!忽然便有了一种莫名的激动,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微苦之后齿唇留香,余味无穷。

老人一直微笑地看着我,说:“这一口与方才的感觉不一样吧?”我点点头,他接着说:“那是因为你的心情和刚才不一样了,没有好的心情,再好的荼也只能尝到苦,品不出香来!”我恍然大悟,外在都是次要的,唯有心情才是自己能把握的。就像许多人说过的一样,生活如茶,没有好的心境,就算茶具再精美,茶叶再珍奇,水再清纯,饮之也只是苦涩。而这一杯苦茶,我已饮了多久?

那以后,我又辗转多年,至今仍离故乡千里,也好久没有品尝茶的味道了。而我却早已从生活的苦中品咂出淡淡的香来。这清香虽淡,却悠远绵长。

今夜,在月光下,沏上一壶最普通的茶,啜饮,隔着遥远的时空,竟品出了岁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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