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候进了屋的时候,就看见顾靖薇抱着一只茶碗,半倚在贵妃塌上,看着窗外出神。
下午刚从宫里头出来,就看到德远那小子在宫门口张望,看那张苦瓜脸,他就心道不好,肯定是家里头的祭祀出了问题。早先他就怕顾靖薇撑不住场子,特意派了德远在那头盯着瞧着,想着她身边有崔嬷嬷扶持,外头有德远看着,总出不了什么问题了,他这才安心的进了宫。
看来他还是小看了顾老头教出来会惹事的儿女,他那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都是些小事往大事整,大事往收拾不了的地方弄的主,唯恐天下不乱。他先前看着顾靖薇平日里足不出户,在后宅里也是安安静静不惹事的,到底是忽略了她也是顾老头的女儿,本质上他们兄妹是一样的。
“爷,出事了。”德远苦着一张脸,看主子这一张黑脸,他就觉得嘴里头都犯苦,主子爷千叮万嘱的让他看着,结果还是出问题了。这让平时一向觉得自己办差能力算是侯府数一数二的德远感到很是沮丧。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感叹,这位新夫人招惹麻烦的能力也是一流。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看着呢么?”沈君睿皱眉看他,便是知道若是顾靖薇真心要挑事,德远一个下人是怎么也拦不住的,但是私心里总是觉得,若是身边的人劝着点,拦着点,能少不少的事。
“起先还都挺好的,后来夫人带着一家子人去了寒枫寺,用了斋之后,四少爷提议去赏枫,结果在山上跟长公主起了冲突,二少爷先是跟长公主府的周公子因为傅家的大姑娘打了起来,后来周公子出言不逊,夫人又让人把那周公子揍了一顿,跟长公主府就这么杠上了。”
德远一边说一边偷偷的观察他家侯爷的脸色,只见建安候脸上神色越发的难看,于是说起话来也就越发的小心了。
“说吧,还有什么要说的一次说完,你家爷我还能受得起。”身边伺候的人是个什么德行,建安候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看德远越说声越小,越说越不敢抬头,就知道他肯定还有没有说的事。
“后来,辅国将军府的三公子来了,说是要将周公子打杀了,幸好最后被夫人拦下了。夫人是说若是长公主不满,大可到侯府去上门问罪,然后就带着人回来了。”
“怎么又扯上一个傅家姑娘?”沈君睿皱眉,好像这位傅家姑娘才是这场冲突的起因?“行了,上车再说。”沈侯爷眼尖,见着有不少散了的朝臣正往这边来,便制止他接着往下说,这事总不能他自己还没弄清楚就被别人看了笑话去。
上了车以后,德远把事情的始末一一交代清楚之后,就闭嘴不再开口,等着看这位主子怎么吩咐处理这件事。当然,他所交代的内容还有一路上顾靖薇对几位庶子的态度,这才是他原本的任务。这一趟出门,除了让夫人看几位少爷的表现,他还要充当侯爷的耳目,将所有的情况尽收眼底,好让主子对情势有个大概的掌握。
沉默了一路,他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处置这个事情,想了一路,决定还是先回去看看情况,顺便看看家里那个惹麻烦的人的态度。
眼下看来,她倒是真一点没有忐忑不安,似乎今天白天那一场的冲突不过是过眼云烟,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原本一路上过来,多少有些恼怒的心情,看到这么淡然的她,竟也奇迹的平静了。罢了,反正他们占着理,就是长公主真闹上门来,他就不信他堂堂一个侯爷,还会怕了一个女人。
何况,既然顾家老三也参合到这里头来了,说不定还不等他出招,那个爱女如命的老头和他那三个妹奴就已经先闹起来了。不过该有的教训还是得给她,不然以后今天下午这样的事,再多来几次,也够闹心的。
制止了婢女通报,沈君睿放慢了脚步走到榻边坐下,细心的发现,她并非不知道他的到来,而是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并不打算像从前那样起身迎他。看她神情恹恹的,想着她平素体力本就不好,今天从早上开始就忙活,折腾了一天,想来也是累了。
“听丫头说,你晚上进食不多,怎么,这是累着了?”原本责备的话到了嘴边,看她这幅样子就变了味。沈君睿将她的手捉过来,不由得皱眉:
“怎么这么凉,夜里头凉,也不知道要多穿点,茶都凉了还在喝,丫头都是怎么伺候的?”
说罢,就将顾靖薇手里的凉了茶碗拿了过来放到了边桌上,将她两只手都拢到自己手里,一边吩咐下人去将薄毯拿过来,并且重新换上了热茶。直到感觉到她的手暖了,才满意了。
顾靖薇原本还在陷在回忆里,一时想起从前她还是柳曼彤的时候,在傅家的种种境遇,一时就想起顾靖薇从前在娘家的生活,两者的对比,简直是天渊之别,再往前想一些,就会想起柳曼彤的父母,年迈的老尚书在女儿终于得以出嫁,后半辈子有了新的依靠时那满脸的欣慰。这样的欣慰终归化作了一股轻烟,随着柳曼彤的去世,消散在天地之间,余下的只有满满的伤痛。
想起下午回来时,她试探的问起了柳家的二老。她就一直很好奇,女儿去了,柳家二老就没有一点反应,若是两老在这里,傅宛瑶怎么也不至于会被傅家人欺负成这样。当时宛瑶的神情就不对,最后终于在她温言细语之下才吐露,柳家二竟到现在都不知道女儿去世的消息。
她顿时就惊呆了,算算时日,柳曼彤去世都已经有十年了,二老竟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傅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宛瑶才流着泪跟她说:“父亲这些年一直用母亲的口吻给远在江南的祖父母寄信,偶尔还让我写信过去,信里只说好的事,莫说是母亲去世,就连我腿脚的事也不让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祖父母只当家中事情繁忙,不能抽空去看望二老,从未怀疑母亲已经不在了。”
顾靖薇当时真是说不出话来,心里感触五味杂陈,庆幸的是二老还不知道爱女已经不在人世,不曾经历丧女之痛,忧心的是他们迟早要知道这件事,到时接受的打击就不仅仅是失去爱女之痛,还有被忘恩负义的女婿背叛的痛楚,自己识人不明的懊恼,以及孙女身有残疾的遗憾。
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两老这般年纪了,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
彼时,宛瑶已经是哭泣到抽噎了。
不知不觉手中的茶就已经凉了,但是怎么也比不上她心里的凉,即使知道沈侯爷来了,她却再也提不起劲去应付他,直到手上传来温温的暖意。
顾靖薇有些发愣,他手心的温度并不烫,是一种让人觉得很舒服的温度,不仅暖了她的手,也渐渐的暖了她的心。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以至于在他松开她的手,换上更温度更高的茶杯的时候,她心头竟有小小的失落。
“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沈君睿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这丫头跟他在一块的时候老走神。
“我在想今天白天的事呢,侯爷难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妾身可是一直等着侯爷来训诫呢。”顾靖薇抬手摸了摸被他敲的地方,不满的斜了他一眼。
“看你这么镇静,也不像是怕我兴师问罪的样子,可见你心里一点都忐忑,更没有一点做错了事的自觉。”沈君睿看她这样也没好气的说道。
“我本来就没有错,既然没有错又何必要有做错了的自觉,没有这样的自觉,自然不需要忐忑,相信侯爷也会同意我的说法,对吗?”
“狡辩!”沈君睿反驳道,这女人还真是被宠坏了,怎么就这么大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又恼又气又好笑,她哪里来的这种优越感,觉得只要自己没有错,就不用受惩罚,不用低头的。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么。顾老头就这样教育这宝贝女儿的么?
“本来就是,何况我跟长公主从来就冲突不断,今儿又没出人命,闹狠了也不过是圣上一人五十大板,谁也讨不了好,我才不怕她呢。”狡辩就狡辩呗,她是小女子,不必像大男人一样,非得要一口唾沫一个眼。
“看来你还不傻,你不过是仗着圣上还要用你父兄,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罢了。”沈君睿自然也明白她所倚仗的不过是父兄,皇上现在是离不了她的父兄,还得靠顾家几父子帮他稳定南疆的局势,还有东南的水匪。
“呵呵,我依仗的除了父兄,还有侯爷呀。我可是建安候夫人,难道妾身被人欺负了,侯爷不帮妾身出头么?”顾靖薇一脸纯良的看着沈君睿,不着痕迹的偷换了概念。
“少拿我当幌子。”沈君睿虽然嘴里不承认,但是从他的神情里不难看出,顾靖薇的话他还是很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