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月扬眉,他已经随手关上了门,唇边犹带着微笑。其实他本来想说,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实在是天生一对,才认识了一天就好像认识了一辈子,每句话都不必开口对方就明白了……
可是这种话这时候说,实在有点交浅言深,而且……倘若真的如此默契……那么不必说她也应该懂的罢……
夜半时分,门吱哑一声,有人闪身走了进来,悠哉游哉的走到了床边,打着哈欠坐下来,看着床上的人。他正睡的沉沉,锦被随意的搭在身上,只着了白色的内衫,漆黑的发散在枕上,闭着的眼睛画出一道圆长美好的弧度,密密长睫挑起点点流光。他双眉英挺,鼻梁高高,双眼纹理深遂,十分英俊帅气,偏嘴巴生的略嫌圆嘟嘟的,弧度甜萌,便软化了这勃勃的英气,反而显得格外俊美。
她打量了他很久很久,一直装睡的朱蕤终于忍不住,闭着眼睛开口:“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这么色迷迷的看着我?你究竟想怎样?我等的很着急啊!”
花朝月微微眯眼:“你一定要这么得罪我是不是?你可知道你多说这三个字会有甚么后果?”
色迷迷?他真的只是玩笑……朱蕤竟不由得一窒,花朝月早抬了手,用刀背敲敲他的俊脸:“我正在想在你脸上刻什么比较好。”
他热情主动的建议:“兰花?”
“不会……刻不好,有损我英明神武的形象,所以一定要挑个我擅长的。”
你根本就没有擅长的吧?朱蕤眼张一线看了看她,她满脸苦恼,朱蕤无语的重新闭上眼睛:“那你慢慢想,我翻个身。”一直平躺装睡也很累的有木有……
花朝月欣慰的向后退退,给他匀出一点儿空:“那你翻吧。你长的比较好看,所以我下刀也就比较慎重,耳朵这种地方,再好看也有限的。”所以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朱蕤紧急把翻了一半的身体扳回来,其实他这会儿正全身发软,翻身艰难,却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着了道儿都不知道……小刀当前,他张开眼睛,展现他灿烂明朗的笑容,眼瞳璀璨如星:“姑娘,其实你要报仇何必这么着急呢?不如你先攒着,等将来攒的多一些,再一起向我讨还?”
“不,”花朝月颇认真的:“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有仇我当场就报了。”她一边说一边打个哈欠,“好困,要不随便刻一刻就好了!”
一边说一边就要下刀,她的神情全不似玩笑,朱蕤急瞬了瞬眼睛,道:“姑娘,就算要刻,能不能别刻在脸上?不然明天我要怎么解释?”
她摇头,“身上留一点小伤,你全不在意,只报了那‘痛’,不曾报复‘心情’,怎么能算过关?”他一怔,她神情坦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然这样好了,我把指甲修尖,在你脸上留三道指痕,这事儿咱们就算揭过了,你明天也好解释……”
朱蕤望着她出神,一时竟不由得心头微冷。他听的出她是认真的,因为她当时不止是受痛,且受了惊吓屈辱,所以她一定要把这个过节原模原样的报复回来,之所以没有加量加码,正是因为两人尚算相处愉快……看她低头削尖自己的指甲,姣好面容宛如玉雕一般,朱蕤竟有些无言,这小姑娘,的确有些奇怪……太过于讲究公平,所以会让人觉得有些……无情。
一念尚未转完,忽听有人含笑道:“姑娘。”
语声浓媚迷人,静夜中听来足令人耳热心跳。花朝月吃了一惊,急抬头时,室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正斜倚门框,微微含笑,花朝月愕然道:“夜楼主?”
夜笙歌轻轻一笑,缓缓的向室中踏进了两步,足音悄悄,宛如乐声。他本就生的花嫣柳媚,平素华服逶迤,直是一笑倾城,此时却着了一身夜行衣,勾勒出细腰长腿,身形修长挺拔,衣色如墨,愈衬的俊面玉腕欺霜赛雪一般……
黑衣飒爽,容色妖娆,这样极端而鲜明的对比,好像深海玄冰上乍然生出的一株莲花,竟是美到惊心动魄……
花朝月不由感叹:“你这样比不穿衣服好看多了!”
这个话题略嫌少儿不宜,千娇百媚的夜楼主愣了一愣,然后嫣然一笑:“难为姑娘记得这么清楚,多谢姑娘谬赞了……”
花朝月并未如他所愿小脸泛红,反而头脑清晰道:“你来做什么?来找他吗?”一边指一指床上的朱蕤。
夜笙歌连眼神都未向他瞥一眼,只含笑道:“我是来找姑娘的。”
花朝月一怔:“你怎会知道我在这儿?”她忽然张大眼睛:“我知道了!甩毒针伤归兮的是你,谎报军情我们被抓的也是你!”
夜笙歌浅浅一笑,并不否认:“姑娘好聪明……”
花朝月大怒,随手抓了旁边的靠枕,就丢了过去:“坏人!你干嘛要害我们!”
夜笙歌轻轻拂袖,靠枕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地上,朱蕤微微敛睫,虽然花朝月和夜笙歌的神情都没甚么异样,可是刚才分明是花朝月出阴招,却被夜笙歌轻松避过……一击不中,花朝月果断往后一缩,然后用力拍朱蕤:“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快点起来!”
几乎在她手儿拍过来的同时,朱蕤便觉气力尽复,完全是一瞬间事,似乎从未脱力过,此药之神效的确闻所未闻。短短一天,朱蕤也算了解了这位姑娘的禀性,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同她讨价还价,直接坐起来,二话不打,一招递出,说不出的干脆利落。夜笙歌显然也有意试试朱蕤的身手,退后一步,抬手挡住。
两人显然都是修士,所用的却都是人类的武功,相较而言,朱蕤擅剑,而夜笙歌擅长暗器,花朝月瞧了几眼,觉得好不安全,立刻从戒指中掏出金甲琉璃盏,把自己护了起来,顺便掏出小刻刀和玉片,飞快的开始雕刻。
两人在黑暗中过招,俱是无声无息,彼此心中并无敌意,招数也不如何激烈,倒有大半精神去看着盘膝坐在床上的小女子,她把自己套在防护法器中,法器在黑暗中泛着淡淡温润的珠光,一片漆黑中的光轮,令她宛似安坐云巅的神祗,雪肤花貌,纤腰一束,神情专注。她手里的雕刀上宽下窄,看上去比筷子长不了多少,却极之锋利,刀尖划在玉片上,玉屑纷飞,竟似乎毫不费力。
夜笙歌微讶道:“天师符 ?她竟然是天师?”
而与此同时,朱蕤亦讶道:“饕餮牙齿?这雕刀居然是饕餮牙齿所制?”
到底有没有人在专心打架啊!花朝月愤怒的抬头看了一眼。两人正轻轻松松交换过一招,一上一下,彼进我退,便是同门刻磋也没这么默契。花朝月吹了吹玉屑,对朱蕤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交换场地,夜笙歌正眼睁睁的看着她,当然也看到了这个眼色,于是一个主动,一个配合,瞬间朱蕤到了右边,而夜笙歌换到了左边……
脚下咯的一声,夜笙歌已经踩到了无形的屏障,他本就存着看看她在搞什么鬼的念头,却没想到这天师符 落地生根,瞬间光环乍起,居然极是高明……可是感觉了一下,却不曾觉出甚么异样。
朱蕤手上仍旧见招拆招,一边斜眼细细研究她刻出来的天师符 ,忽然微微一怔,随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花朝月要丢天师符 ,刚好从防护法器出探出头来,还没来的及收回,于是他顺理成章的转了个身,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傻瓜,你不是认识他么?”
他纯是善意,她当然不会记他一笔,于是缩回去,“对呀!”
朱蕤失笑,“知道还刻这种符?一个小倌楼主,这种符怎会有用?”
她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心说,小倌?小倌究竟是什么呀?她刻的符是针对长年生活在一堆男修士之间的人用的,难道不对?
夜笙歌虽不懂天师符 ,但只听两人说话也就明白了,想起修炼道心的茬,也忍不住眉眼弯弯,险些笑场。
朱蕤想了一下,“你知道炉鼎么?”
花朝月想了好半天,终于从记忆深处搜寻到了这个词儿,瞬间张大了眼睛:“难道他院里不是男人?是女扮男装的?”
朱蕤顿时哈哈大笑,又偏生不能痛快笑出声来,只憋的俊面泛红,双瞳闪亮,夜笙歌也忍不住笑场,退后一步,扶着门先笑了一会儿……
喂!还有没有一点打架的气氛了!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是要闹哪样!花朝月很愤怒,来回看着两人,夜笙歌笑了好一阵子,这才上前一步,无声无息的递出一招,朱蕤随手招架,夜笙歌偏头笑道:“美人儿,你可以这样认为,笙歌楼里是适宜凡人修行的男炉鼎。”
她张大眼睛:“所以你采阳补阳?”
夜笙歌眯眼:“你怎知我采阳补阳?”
她完全是脱口而出:“当然是看到……呃……”
其实她只是觉得刚才在“小倌”的知识上丢了面子,想快点儿找补,话便脱口而出。可是她再是不通人事,也知道这事儿不宜旁观,顿时小脸儿泛红,紧急从天上抓了一句话来说:“其实你不穿衣服也挺好看的……”
夜笙歌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边向朱蕤摆手示意不打了,一边坐到了桌边,扶着桌子整个人都笑软了。朱蕤跟着坐过去,随手倒了杯茶给他,然后自斟了一杯,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花朝月恼羞成怒,一把拉上了床帐,隔着床帐,仍旧能看到她双手捂脸,羞不可抑的小模样。
室中静了一静,夜笙歌好不容易笑够了,走上一步,伸手拂开床帐,含笑道:“美人儿,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她捂着脸死都不肯抬头,连耳根子都红了,夜楼主也就不为已甚,笑吟吟的道:“好罢,报官害你,伤你属下这是我不对,可是你上次盗空我笙歌楼药室,这次又盗空我的卧房,还把我看光光,这笔帐又怎么算?”她一径不答,他便抬手敲了敲那金甲琉璃盏,笑道:“姑娘?小美人儿?小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