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餐间里,女子踮着脚把一盒盒锡纸包装的饭盒放入烤箱,按了启动,随后立在边上,一手搭在台面上,整个人斜倚在那,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一般,神情呆滞的盯着烤箱。
“叮!”
听到提示音,她恍恍惚惚的拉开了烤箱门,直接伸手去端里面的一叠饭盒。
“小心!!”
不远处有人冲过来喊道,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一手的指尖已经碰到了那烘得红红的烤盘边。
嘶……一股麻麻的感觉先从指尖传了上来,她立刻收回了手,没过两秒,手指就感觉到了一阵强过一阵的刺痛,滋啊滋啊的直通心脏。
她微蹙着眉,条件反射的将手指放到了嘴里,熨得口中都一片烫,指尖就更疼了。
“你在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用冷水冲一冲?这个烫伤很厉害的!快点!我去叫乘务长。”边上和林鸢尾搭班的姑娘见她都这样了还愣愣的,不禁急了起来,语毕就掉过身子掀开挡布,出了餐间。
林鸢尾看着已经发红的三个手指,苦笑了下,回想到刚才惊鸿一瞥见到的那个人,那一个安静如初的侧脸在她脑子里久久挥散不去,甚至勾起了她记忆里,那些她以为自己都快忘了的一幕幕。
最初对叶罄有印象是什么时候,她早已忘了,只记得开始,叶罄的名字是一次又一次的从身边女生们口中晃过,那些女孩子们总是又激动又娇羞的谈起他,红着脸躲躲避避的姿态引得林鸢尾不由的好奇,叶罄到底是有多好,才让她们念念不忘,连好友都如此。
所以说好奇心害死猫,要是知道后面会有断断续续十年的念想,林鸢尾想,她绝对不会去特意的看那么一眼,然后一眼后就是两眼、三眼,直到他的一切纠缠住她的灵魂,像是下了咒一般的让她挣脱不去。
她第一次特意去捕捉叶罄的身影,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早操时,叶罄所在的四班是他们年级最后一个入场的,所以他们班总是要受着所有高低年级同学们的注目礼走进场,而那其中,领队的叶罄、鹤立鸡群的叶罄,自然是最受关注的一个人。
那是林鸢尾第一次那样认真的观察叶罄,之前她也见过他,只没太仔细的瞧过他,所以他并没有在她脑海中留下多深的印记。这会儿,鸢尾要好好研究下,这个男孩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她对他上上下下一阵扫视——也不怎么样么……皮肤未免太白……她看来看去得出这样的结论。
只不知为何,自那以后,每一天早操入场时,鸢尾总会不知不觉的把目光投到那个气质干净的男孩身上。她开始觉得他走路时摆臂的模样特别好看,形容不出来的好看,总是让她的眼光移不开。
于是这一眼加一眼的,沦陷就成了必然。
她想,就像希腊神话一般,她的这段暗恋糊涂却美好,给人以希望,可终是一场梦。
在她怅然的回忆着过去时,餐间的挡布猛的一下被掀开,乘务长上来就劈头盖脸的责问道:“怎么回事?用烤箱前带手套还用教你吗?又不是新人了。这种错误犯到乘客身上的话,你要负什么责任你清楚吗?!”
“抱歉,乘务长,我一时大意了。”林鸢尾回过神来,顿时一阵冷汗。
可能是出过气了,乘务长的口气缓了下来,她拣起林鸢尾的手看了看,拧眉说道:“这么红,看来是烫伤了。”然后她拉着鸢尾到水池边冲了好久的凉水。
针刺的痛感在冰水的冲刷下渐渐变得麻麻的,仿佛失去了知觉。乘务长冷不丁的在她耳边说道:“以后私人情绪别夹带到工作上来。烫伤得这么严重,估计会起泡,去医院看看,请几天假,别报工伤,对你的全年考评不好。”
鸢尾咬着唇默默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乘务长。”
瞧着乘务长出去了,刚默默躲在一边装模作样墨迹的泽君这才窜到她身边来,拎起她的手就看,两秒后开始大呼小叫:“都肿了!!”
鸢尾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抽回手道:“我知道,你不用说得那么大声。”
泽君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着急的念道:“怎么办?还有三个多小时才降落,这会儿又没有药可以涂,等你落地到医院,我估摸着手指都得从青葱变成萝卜了!而且还是畸形的红萝卜!”
鸢尾:……
“手成这样,待会儿我就不去商务舱了,你的广播交给我,我跟你换一换。”鸢尾低头看着的确有成畸形萝卜趋势的手指缓缓说道。
闻言,泽君意味深长的端详了她很久,直到把她看得都发毛了,才打哑谜一样的幽幽然道:“你看到他了吧?”
鸢尾闷声不响的看手指。
“你不会吧?!又?!又?!!”泽君见她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叉腰道:“你干脆,干脆就去告白算了!顶多也不过是被拒绝,也好过吊在心里那么长时间,不上不下的,你不难受,我看着都难受!”
鸢尾闭了闭眼,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忽然见到,有点惊讶罢了。”
泽君孤疑的望着她,“真的?惊讶到都神不守舍的烫伤了?这还不是多想?”
鸢尾点点头,从鼻腔里哼出个嗯来。
“那也好,这周末同学会,他去的,你也去吧,既然都放下了,老同学见个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泽君双臂叠起抱在胸前,老神在在的说道,余光却还在注意着鸢尾的表情。
只见原本呈呆滞状的鸢尾闻言睫毛颤了颤,也应不出个声儿来,只顾咬着下唇,看得泽君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就知道!这个不争气的女人!她摊上了这么个朋友也真是悲剧。
“骗你的。人家也才刚回国,哪至于这么快就能接到同学会的通知。林鸢尾你能不能别这么……哎!”泽君都咬牙切齿到说不出话来了,最后也就只能泄气的叹一声。
沉默了好久,鸢尾才小声说道:“我只是想尽量避开,能避开就避开,免得到时候又忍不住费心费神……却是一场空。我现在不小了,哪里耗得起。”
泽君见她说最后一句时嘴角泻出的那丝自嘲,嘴皮子上下掀动了好几下,终是没把话说出口,也是啊,她们都不小了,到了考虑终身大事的时段了,有些感情,能放下,还是放下的好,更何况,鸢尾只要不见到那个人,也不会怎么样。
可要是见到了……泽君抚额,可能就是孽缘了吧,她等凡人挽救不了,阿弥陀佛。
之后的几天,鸢尾就请假在家,工作了那么些年,总算能停下来休息会儿。空姐这个职业,虽然工资不低,但也算不上高,可总是很累,一年四季就没有休息日的。从开始的国内线到现在的国内+国际线,若不是她本身学历就高英语就好,以及那点子离他更近的执念,估计也做不到。现在想来,也真不知当初的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这两天带伤在家,她的生活就变成了某种动物的翻版,吃了睡、睡了吃,其他时间就看剧。三天后她起床照镜子,瞬间感觉自己的脸都圆了一圈,惊叫着去称体重,还好……没重,但要警惕了,每每她长胖,脸总是最先开始圆的。
对着镜子哀伤了片刻,她搓了搓脸准备狠狠心给自己饿几顿,手机却响了起来,鸢尾挂线后,哭丧着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哀道:节食计划,难产……——今儿晚上同学会,泽君早就把她这几天因伤休假的消息宣扬出去了,这下逃也逃不掉。
化妆是因这个职业才娴熟起来的,当初入职培训时有专业的老师来教怎么化妆容、如何盘发等,只是工作时需要浓妆,那种大红色的唇彩,深紫色的眼影,显得人很妖异,鸢尾本人是对这种妆容是不大感冒的,所以此刻就化了淡妆,细细的眼线、薄薄的腮红加上浅浅的唇色,倒是很符合她的气质。
鸢尾一身深紫色的连裙,没受伤的指尖夹着一只同色系的手包,脚上再趿一双浅紫的平底鞋,就这样随意的晃荡到了约定的酒店。
她到的时间不早不晚,班长见到她时特别夸张的吆喝了声:“哟!真是三请四请啊!林小姐……”
鸢尾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欠身笑道:“这不是来了吗。”
“不管,前几次都不来,今儿个既然到了,那就得多罚几杯!”班长话刚落,就迎来了周边一圈人的起哄,都说自然该罚。
鸢尾举起自己包得好好的伤手无辜的说道:“抱歉,受伤了,不能喝酒。”
“那有什么?!不就烫伤起两颗泡么……这样吧!白酒就算了,红酒!红酒还养生呢……没事儿啊……!”竟然就这样,拍板定下了……鸢尾只能干瞪眼。
包间里人来的越来越多,其实好多人鸢尾都叫不出名字了,只见了脸还有点眼熟,眼神碰上了也就点头笑笑,避免认不出人来的尴尬,偶尔上来几个搭讪的,她也就哼哼哈哈的糊弄了过去。
落座后,她给泽君发了个短信,说是帮她留好了座位,为此她还特意选在门口的位置,这样泽君下飞机来得晚了,也不会影响到席上的别人。
果然,冷菜上了后,泽君才姗姗来迟,一身的空姐装,艳丽逼人,一到就豪迈的自罚三杯,这样也没人有异议,毕竟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工作原因:国内的航班,准点的少。何况泽君又这么上道,大家自然不会再为难她。
“好啦好啦!那我们就开席吧!”班长举杯定调。
“等等,叶罄说要来。”泛远忽然在一旁插言道。
“啪”的一下,鸢尾手上的勺子突兀的掉到了盘子上,引得周围几个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直觉自己此刻的脸一定是一阵红一阵白的。
叶罄要来……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砸在了她的脑门正上方,让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辨不清东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