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出事地点,现场已经站满了围观群众,昨天一夜大雪,地上还铺着白色的雪毯,这让那片鲜红的血迹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看到120急救车和110的警车都已经到了现场,夏午阳连忙上前去打了声招呼,了解情况。110的民警看到他也十分奇怪——刑警主要负责追查刑事案件,像这种意外事故,不该归他们管呀?
但看着他那格外严肃的表情,他还是把自己已经知道的情况给他介绍了一下:
“已经询问过周围的目击群众了,应该是因为昨天晚上下大雪,把20号楼楼顶放的几个破花盆压塌了下来,刚好砸到了5单元的一个马姓住户,他就不幸身亡了。没什么特殊情况!”
“哦,谢谢谢谢。”原来是这么回事,夏午阳不好意思道了谢,为自己这幅风风火火的样子感到难为情——自己是不是被那个丫头洗脑了?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哪儿来的什么凶杀案嘛!
他没好气地转头去找“罪魁祸首”,却发现她一转身就进了3单元的门洞,他连忙跟着走了进去,她该不会是想去章家吧?哎,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跟着她胡闹,明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刑侦人员啊!他们办案可是要讲究真凭实据的,她一定是被温泉酒店的事情吓得魔怔了,自己的鼓励又纵容了她,她还真以为这是小说里面了,光靠脑细胞就能破案!
夏午阳腹诽着,大声地叫着安然的名字,可她却像是听不见一样,一个劲儿地往顶楼跑,他只好迈开大步,一步跨上两个台阶,还好他的身体素质够硬,在安然来到7楼时赶上了她。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安然并没有进章家的门,她又继续爬上了通往楼顶的楼梯。
“梁安然!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夏午阳忍不住怒吼了一声,却看见她大步踩着楼顶洁白无瑕的雪地,朝着堆放着几个破烂花盆的楼缘走了过去。
她在那些花盆边呆了不到两秒钟,就大叫一声:“果然是这样!”
接着,她就飞速地往回跑来,经过他身边时,一把抓起了他的手,嘴里嘟囔道:“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被她紧抓着手往楼下跑,夏午阳已经彻底没了脾气,他索性任她拉着跑,就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你有没有带枪?”站在章家的门口,安然瞪着眼睛,神情紧张地仿佛初次见到老鼠的小猫,期待地看着他。
夏午阳气极反笑:“你以为每个警察随身都能配枪吗?我现在又不是在执行公务,怎么可能带枪?”
“那你能不能把这个防盗门踹开?”
夏午阳无语地看着她,干脆不开口了,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白痴”两个大字。
“那该怎么办啊?虽然知道用枪把锁打开的做法其实完全不可行,还有让你把门踹开也不现实,不过,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啊!”安然拿手指敲着脑门,急的团团乱转。
夏午阳无奈地伸出双手按住了她的双肩,省的她把自己转头晕:“你说,到底要干嘛?”
安然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指了指大门:“开门!”
夏午阳摇了摇头,整了整衣服,直接走到门前按下了门铃。然后,在安然“你这样做根本没用”的眼神中,居然真的把门叫开了!
看着安然的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他强忍住笑意,拉着她进了屋门。
开门的人是章妈妈,她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才绕回到他们面前,她的脸上依然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直愣愣地望着安然问道:“是你?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听到外面的开门声,章爸爸也坐轮椅从厨房里出来了,看到他出来,章妈妈就慢慢悠悠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夏午阳亮了亮证件,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安然着急地抢过了话茬儿:“章妈妈,章爸爸!你们还是自首吧!”
“你在说什么啊?”章爸爸那木刻般的面孔上瞬间出现了一丝波动,随后又迅速消失了。
“你们刚刚杀害了楼下那个和你们素不相识的人!难道不会感到一点良心不安吗?”安然愤怒地指责道,激动地脸都红了。
而在她这严厉的控诉下,章氏夫妻还是一副木讷的表情,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夏午阳都要后悔死了,自己可还穿着警服呢!她拉着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冲进别人家门毫无凭据地指责别人,这不是给警察队伍抹黑吗?但同时,章氏夫妻那种对一切都麻木无视的态度也很让他好奇——被人指认杀了人,可他们还是这样波澜不惊的,到底是心态好,又或是另有隐情呢?
“你无凭无据的,不要血口喷人。”终于,章爸爸回答道,但他的语气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不!我有证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家的房间里,现在一定还有好几个跟死者被砸中的款式一样的花盆!只不过,它们从来都被藏在角落里,作用也不是养花!在外面楼下的人看来,你们家的阳台空荡荡的,而楼顶上却放着好几个摇摇欲坠的花盆。他们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凭着直觉,就认定是楼顶的花盆掉下砸到了人,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你们故意的!”
此话一出,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她,那里面充满了震惊。
“是的!我刚刚已经证实过了,昨天晚上下了大雪,楼顶的雪全部都没有化,如果是那里的花盆坠楼的话,那儿一定会出现没有积雪的盆底印。可是,那几个花盆里面还有四周全部都是满满的积雪,根本就没有动过的痕迹!”
“哼,”章爸爸干巴巴地哼了一声,他望着安然冷笑了道:“花盆的样子都大同小异,这能说明什么?你说我们杀人,杀了谁?”
“对!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你们和他根本素不相识!就为了替女儿报仇,你们就能够下毒手去杀害一个无辜的陌生人!”安然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义愤填膺地把声音拉高了八度。
然后,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平静了一下心情,再次开口时声音就低了不少,她仿佛是对着夏午阳,又仿佛是对着自己:“我一直在想:到底一条人命,价值多少?可是,今天发生的事,终于让我明白了,和人命交换的还是人命。”
“章上珠是你们的独生女儿,你们又是中年得子,所以对她非常地宠爱,这也使得她经不起一点的挫折。她是一个同性恋,所以,在她为一个追求不到的女人而自杀后,你们十分痛苦,并且对那个孟倩倩恨之入骨。但她已经毕业离校了,而得知她和你们之间纠葛的校方根本不会向你们提供她的消息。更何况,章爸爸的腿脚不便,章妈妈又患有重病。你们这样的身体状况,即便是孟倩倩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也未必能够亲手杀掉她。”安然看着他们,开始了平静的叙述,就好像这一切是她亲眼目睹一般。
听着她的话,章妈妈的脸色慢慢变了,她大口大口地呼着气,身体摇摇欲坠,她的双手紧紧握着轮椅的把手,似乎靠这个支撑,才能够让自己不倒下去。
章妈妈那痛苦的神色并没有让安然的话停下来,“所以,当有一个人找上你们,声称可以替你们报仇,甚至,会让她体验和你们女儿一模一样的死法时。章妈妈觉得既然自己时日无多,失去了女儿的未来又渺无希望,就接受了他的建议,并且搬到了这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差的小区里来!”
接着,她把手指向了章爸爸:“你们就算因为家庭贫困在这里租房,也根本没有必要特意租七楼的房间,因为这里没有电梯,使用轮椅的章爸爸出门会非常不便!你们为什么非要选择这么不便的位置呢?答案很简单,因为答应替你们报仇的人,让你们去杀害一个和你们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们根据他的要求,在这几个月间仔细观察着那个目标的行动路线,因为这个小区的道路很窄,你们楼下也没有高树,所以,你们在楼上能够很轻易地砸中目标。但你们也没有懈怠,还常常地练习怎样才能在七楼准确砸中目标。这也引起了小区居民的不满,大门口的通告栏上贴的大字报就是证据!但因为这个小区的物业保安都不怎么尽责,所以,并没有人来介入管理。而你们就默默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这时候,章爸爸和章妈妈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他们不再是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像是充满了戾气的恶鬼,那两张扭曲的面孔上满是癫狂的笑容:“哈哈!你竟然都知道了?可那又怎么样?你有证据吗?我们连那个倒霉鬼姓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们杀了他,会有人信吗?”
看着眼前这惊人的一幕,夏午阳惊呆了!“动机”!——他的脑海里浮出了这两个大字,在所有凶杀案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如果真的有安然所说的那个人或者是组织,那么他们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设计出了堪称“完美”的杀人计划!因为这些受害者和凶手之间素不相识,警察最多只能把其归类为意外,却无法判定这是谋杀!而且,他们这种可怕的交换方式,跟一般的雇凶杀人又不相同,如果不是安然那段亲身经历,谁又能猜到其中的秘密呢?
想到这里,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或是杀手组织,那真是太可怕了!当任何一个被仇恨附身的普通人,都变成了像眼前这对夫妇一样的杀人犯,可以对着任何一个无辜的路人痛下杀手,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你们在看到那个人给你们送来的写着讣告的报纸之后,相信他已经完成了你们的心愿。虽然这个世界上,有重名重姓的人,但重名重姓又同样年纪,还在这么年轻时意外身亡的可能性有多少?当然,你们也可能会让懂上网的小辈,为你们到H大的论坛贴吧上去搜索孟倩倩身亡的消息。总之,你们最后确定了自己大仇已报,才按照对方的要求,砸死了楼下那个可怜的陌生人!而今天刚好天降大雪,路滑难行,所以他走得格外慢!这也使得你们一击即中!”
“不!你说错了!我们不是在报仇。”章妈妈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她颤巍巍地抬起枯黄的手,拢了拢雪白的头发,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花:“我可怜的珠珠啊,她竟然什么都不敢对我们说,自己一个人偷偷地伤心。其实,我们是很开明的呀,只要她幸福,我们真的什么都不介意啊。可是,她还是傻乎乎地一个人上路了。她在那边真的太孤单了呀!我一闭上眼啊,就看见我可怜的珠珠在默默地流泪。所以,我们才会想要把那个孟倩倩送过去陪她!”
“你根本不认识我们珠珠,她真是太乖太听话了!你们以为她是被我们宠坏了吗?我告诉你们,才不是呢!她本来就没有一点点坏毛病!”章爸爸也拍着轮椅的扶手,激动地叫道:“我们珠珠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她呢?那个女人就是害怕别人说闲话,所以,才会假装不喜欢她的!但我们珠珠孤单单地走了,凭什么让她自己一个人快活!”
“所以,你们就和魔鬼做了交易。”安然皱着眉头,看着眼前那两个情绪已经完全失控的人,她的眼神非常复杂,望着那对夫妻,最后一次开口道:“难道你们真的一点都不后悔?不愧疚?如果你们愿意把背后那个指使人说出来,也许还能够减轻一些罪名。”
章氏夫妻又是一阵狂笑,那笑声到最后甚至变得凄厉起来。看着他们那副癫狂的模样,安然知道,自己的猜测全对了——在女儿的仇报了之后,他们果然选择了自杀……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快三个月,却连一点多余的家具都没有置办,那不是为了伪装家境贫困,而是他们已经生无可恋,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费心装扮的“家”,只不过是他们在这已经毫无意义的世上,最后一处停留的房间。
眼看着那两个人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头,忽然,安然的鼻间似乎闻到了一股充斥在满屋药味儿中的若有若无的臭味,糟糕!她心说不好,连忙对着夏午阳叫了一声:“小心!”就拉着他转头朝门口跑去。
可她刚刚把门打开,只见屋内章爸爸的指间火光一闪,一声轰然巨响,整个房间就被笼罩在了火光之中。原来他们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打开了天然气阀门,而章爸爸手中的打火机一点燃,这里瞬间就发生了一场恐怖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