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执意不肯,一定要回了看守的人,那看守的人眼见十三阿哥失势,言语间不禁也怠慢了几分。
惜春恼道:“十三爷只是一时生气被皇上责罚,难不成会一世关在这里?他是皇子,再怎么说也和皇上骨肉情深,你们这起小人若在此时落井下石,误了给十三爷医病。到时候被皇上知道,纵你们有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
那些看守的一听,也怕了,相互商量了一下傲声道:“好吧,我去回了皇上,若皇上不请人来医治,可怨不着我们这些做奴才的。”
看守的将十三阿哥生病的事回报,康熙虽恼十三意谋太子之位,但毕竟是血浓于水,便准了太医给十三医病。
惜春在室内熬药,十三阿哥因腿疾不能动弹,闻着药味道:“多拿两盆水仙花来,冲冲屋子的药气,要不一屋子的药味儿,该怎么住人呢。”
惜道道:“我倒觉得那药味儿怪好闻的,比那些香袋啊香饼的都好。”
惜春煎好了药,拿来端到十三面前道:“趁热一气喝了好发汗。”
十三阿哥蹙着眉扭过脸,一脸别扭,惜春讶然,半晌方笑道:“莫非你怕吃药?”
十三阿哥脸红道:“我自小身体健康,很少生病,怕喝这些苦苦的东西。”
惜春竟不知道一向行事利落,有侠义之风的十三阿哥竟有这一怕,不禁笑弯了腰。
她想了想,拿出一小瓶蜂蜜,兑了开水化开道:“你喝了药再喝这个,便不会苦了。”
十三阿哥勉为其难的一口气喝下药,然后忙忙的痛快喝了蜜水,长出一口气道:“竟比上战场还难。”
在惜春的威逼下,十三坚持吃药,腿疾渐好时,已经是桃花烂漫,百花争艳的三月份了。
两人所居之住,三间青砖瓦房,被一蓬蓬浓艳的桃花遮掩,桃花盛开之时,颇有几分居在世外桃源的味道。
十三阿哥转出门,看到惜春坐在桃花树下的青石桌前,正细细的绘着这一季春色,桃花片片落于眉间,发梢,犹如一幕凝止的画卷,不觉看得痴了。
“惜丫头,你真美!”十三阿哥拂落惜春头上的桃瓣,由衷地说道。
惜春转过头,眉眼间尽是潋滟春色,娇笑道:“瞧我画得可好?”
一卷白色的宣纸上,青山隐隐,小河弯弯,十里桃园,燃云烧霞,桃花林中,依稀有两人并肩而立,共赏这春色无边。
十三赞道:“惟妙惟肖。让我想起唐伯虎的一道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惜春听了笑道:“写得极妙,只是如今不能出去换酒钱,否则倒实在应景。那一句: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我极喜欢。今天心情极好,我也来唱一曲应景。”
十三奇道:“你竟会唱曲不成?”
惜春嗔了他一眼,放下笔,清了清嗓子,走了几个轻盈的台步,眼媚如丝,清腔唱道:“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歌声清润缠绵,意境淡然悠远,让人恍入误闯桃源,恰逢天仙,一曲唱完仍感觉余音绕梁不止。
十三阿哥也来了兴致,揽住惜春的柳腰,在她耳边接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惜春羞红了脸道:“爷轻薄我!”
十三看她娇俏之色,宛如新婚,不禁春心微动,打横抱起她道:“这般良辰美景,岂能负了?”
惜春大惊道:“爷,这是白天!”
十三笑道:“这里平日便无一人来,白天又如何?”
惜春滚进被中抱成一团死活不出来,只露着亮晶晶的眼睛道:“再闹我要叫了。”
十三轻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道:“只恐花开无人怜,惜春待有赏春人。娘子,我能不能做惜春赏春的人。”
惜春半生孤苦,此刻听了此话,泪水缓缓滴下,紧紧拥着十三阿哥道:“爷便是我的惜春之人。”
一树花开得如火如荼,关住了最绚烂的春色,两个人儿紧紧相依,共赏这春色撩人。
贾母因上次病倒,每日汤药不断,一直到了立春方渐次好了起来。贾政的每日定省是少不了,只因官降了,神情郁郁不得志。
这一日贾母喝了药,因嘴里发苦,鸳鸯便拿了糖浸的樱桃过来给她,贾母拈了一颗慢慢嚼了。
“我病了这大半年,府里可有什么事?”贾母瞧着鸳鸯问道。
鸳鸯心咐这大半年里,府里的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凤姐一走,那王夫人是个不中用的,反而让那些下人们趁机作耗,哪有什么精力顾全。
偏偏太太又不待见李纨,生怕她夺了权,李纨又是避世的,只管领了自己和兰儿的月例教子绣花度日,一应不管不问。这一季刚收的租银竟花得七七八八了,凤姐上次向她典借的老太太的一箱金银器皿还末曾还回来,如今她又离了府,越发不好要了。
鸳鸯正愁万一贾母问起这宗事来如何回答,贾母看她神色忧郁,冷笑道:“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替那起人掩饰,我虽老了,但还没有糊涂,想是有什么事,你快说。”
鸳鸯猛然惊醒,陪笑道;“老祖宗是什么样的人,任他们再精能精过你老人家?纵是有事,我也没那个胆隐瞒,大事是没有,只是最近银钱支出有些艰难。”
贾母皱眉道:“不会管家理事自然入不敷出,人人都怨凤丫头行事刻薄,哪知她管家的艰难?如今倒叫二房的知道知道这滋味。现在元丫头在宫里不得宠,皇上对咱家也不待见了,大老爷被流放,二老爷被降职,一下子少了几处进项,自然艰难。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难也得撑个体面,不要让别人看低了去才好。如今那薛家可不是眼瞅着败了。”
鸳鸯道:“老祖宗这话极是,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来太太也是极为难的。”
贾母道:“倒是贾珠的媳妇我冷眼看着极会当家的,若她肯放一星半点权给她,自己也不用这么累了。想当初我年轻的时候,合府的大小事情没有难倒过我的,竟比凤丫头还强,谁知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话刚说完便听到凤姐脆生生地说:“像老祖宗这样的人,百年才出来一个,哪是我们这些拙嘴笨腮的人可以相比的?”
贾母因见凤姐虽失势,仍不忘天天来请安,心里松快了些,拉着她的手道:“凤丫头,这些天是委屈了你,难为你还有孝心,天天来瞧我。”
凤姐眼角微红,背过身拭了泪轻快的笑道:“孝敬老祖宗是我应该做的事,这可有什么可夸耀的。我是想着冬也过了,天气渐渐暧和了,这窗纸该撤了,换成轻巧的细纱才好。所以特特的从库里寻了一匹轻纱过来给老祖宗送来。”
贾母拿了纱戴上花镜看了看道:“是蝉翼纱,倒是个好东西,鸳鸯把这个换上吧。”
片刻之后,贾母房里的窗纱便都换了云雾白的蝉翼纱,远远望去桃红柳绿皆似化在春水中一般蒙眬,更添了江南烟雨景致,连殿中亦愈加透亮起来。
贾母心情好,笑道:“果然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恰好李纨拉着贾兰带了几支烂漫新新鲜的迎春花过来,笑盈盈地说:“我见这迎春花开得极好,便折来给老祖宗赏玩,也不用出门特特去瞧,免得着了风寒又添一层病反不好。”
贾母道:“我方才还说你,你这就来了,可见是不能背后说人的。今天两个孙媳妇都有孝心,我极欢喜的。”
鸳鸯寻了一个深赤雪白两色纹路的花觚里,在里面注了清水,把迎春花养在觚里,摆在贾母身侧小巧的短脚小几上。鹅黄的花瓣薄而莹透,色泽明快,透着隐隐的淡香,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贾母怡然一笑,支颐赏花,道:“又是春日了,看着这花,心里也舒畅不少。”
凤姐笑道:“这有何难,若老祖宗喜欢,我每日都着人挑最新鲜的送来给老祖宗赏玩。”
李纨抬手拢一拢鬓角,含笑道:“就你是个人精,我好容易卖个乖,你倒来抢我的事了。”
凤姐悄推她道:“我再精如何精得过大嫂子?只看你我今日的地位便知道了。不要和我提别的,只说现在正值春天,你那稻香村里的杏花开得极好,何不做个东道主,摆个宴席,请老太太常杏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