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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贾母见她不说话,也不敢先开口,对着自己惟一的女儿,满心的愧疚压得她,只觉自己已无法以母亲的身份与她对话了。

幸得贾敏很快回过神来,强笑道:“妈既想见黛儿和莲儿,我这就着人去叫过来就是了。”

贾母忙道:“说来还有一事,前儿娘娘传出一道谕旨,命宝玉、迎丫头姊妹几个,进园子里去居住,也好让园里添几分生气儿,不至于荒废了。是以我想着,能不能接了两个丫头过去逛逛?我听探丫头说,黛儿很爱其中一处唤作‘潇湘馆’的景致,我一直让人与她留着呢。”

说罢又道:“那园子果真极好,倘你不嫌弃,也一道去逛逛吧?”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贾敏不好直接拒绝,因道:“我却不能为她们拿主意,还是让他们自个儿说罢。”一面命人去请黛玉和英莲过来。

很快二人便来了,听得贾母是为接自己姐妹而来,黛玉先笑道:“外祖母美意,原不该辞,但只弟弟还小,妈一个人又要忙家事,又要照顾他,恐忙不过来,还是过一阵儿再去吧。”

“不过三二日光景儿,”贾母叹道:“就忙得到那里去?特特来请你们,偏又都不去,是否以后都不登那边的门了……”说着滚下几滴泪来。

见贾母难过,黛玉忙安慰道:“外祖母快别难过,我与姐姐去就是了。”

一旁的贾敏见女儿答应了,想着她本就跟着母亲这些年,感情原就深厚,况有嫌隙也只是自己和母亲之间,何苦白弄的她祖孙也疏远了,是以临到嘴边要阻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于是姐妹二人便回房简单收拾了一番,坐了贾母的车,一道往贾府去了。

彼时迎春姊妹和宝玉已搬入了大观园里,宝玉住了怡红院,迎春住了缀锦阁,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宝钗住了蘅芜苑,李纨则住了稻香村,至于贾母所说的潇湘馆,早在她去往林府接人之前,已着人好生收拾布置了一番,故黛玉与英莲到来后,直接便可以入住了。

虽则是小住,贾母见姊妹二人只各带了两个贴身丫头,遂命凤姐儿添了五六个专管洒扫的小丫头子,并四个上夜的婆子。

二人的到来,让一众姐妹都高兴不已,尤其宝玉,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的,日日往潇湘馆跑,惹得雪雁一见他来,便要关院门。其间黛玉又回过贾母,接了湘云过来,住了紫菱州,一时大观园是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般寂寞了。

不想几日后,前文因说到过的王夫人的一个远亲,唤作刘姥姥的,念着几年前凤姐儿帮扶的情儿,竟送了几口袋新打下的枣子并几样新摘的菜蔬来,贾母无意听得凤姐儿提起,因道:“我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呢,可巧儿就来了,竟留下她来,散淡几日再去吧。”

那刘姥姥原是个有些儿识见的,见贾母喜欢,便专拣好听的话来说,惹得贾母越发高兴,定要带着她通逛一逛儿大观园再去,姐妹几个少不得要作陪一番。

于是贾母打头,邢王二夫人、纨凤二人,并黛玉姊妹和宝玉,一行人自进园的沁芳亭出发,先后经过潇湘馆、秋爽斋、荇叶渚、蘅芜苑、藕香榭各处,最后来至西北角上的栊翠庵,便有一个十七八岁,生得清俊淡雅、孤高脱俗的带发姑子,并几个小尼姑迎了出来。

黛玉一见那姑子,便觉打心眼儿里欲亲之近之,因悄声儿问探春这是何人,她亦悄声儿答道:“你原不认得她,前儿因娘娘省亲,府里管事的专去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小尼姑,因无意间见得她,说是文墨也极通,经学也极好,是以特回过太太,下帖子请了她来,专为教授那些个小尼姑的,法号唤作妙玉。”

说话间众人进得庵里,那妙玉亲自捧了茶来,却不递与其他人,而是第一个奉与黛玉,次之方是贾母几个,余者则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儿盛的茶。

闲话儿了一会,妙玉走近将黛玉的衣襟轻轻一拉,又伸手指了一下门外,黛玉会意,悄悄与她退了出去,到得隔壁的耳房。

“林姑娘,到底让我等到你了。”一进门,妙玉便喜悦道。

听她这话儿有异,黛玉因奇道:“你竟认得我不成?我却不知多早晚咱们两个见过面儿?”

妙玉叹道:“你自是不认得我,我却知道你几年光景儿了。”说罢轻掩了门,方娓娓道来:“我出身在姑苏闾门城,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人家,至家父这一代时,虽不似此前那般辉煌,到底也很能度日,再不想十四岁那年,我去寒山寺上香,竟被一个极有权势的老头儿瞧见,立意要娶了作第九房小妾。”

“家父家母自是不愿意,便欲变卖祖产出逃,奈何那人权势却大,不独让家里的田产没人敢接手,还撂下狠话,说是除非死,定要弄我到手!”

“不想正没个开交时,就有一僧一道找上门来,说是有法子可解救我,于是家父母听了他二人的建议,让我遁入空门,作了带发修行的姑子,还有意闹得满城皆知,那人碍于舆论压力,到底暂时罢了手。”

“家父母见他罢了手,便欲接了我家去,不想那僧道却说,果真这会子要我还俗,此前所作的一切,便算是白费了,让我继续带发修行,直至遇见一位闺名唤作‘林黛玉’的奇女子,自有一番造化在后头。”

“是以前儿我无意听丫头们提起,说本府有位表姑娘,便是唤作‘林黛玉’,心里自是又惊又喜,想着自个儿的罪孽到底算是满了,不过心里到底有些儿忐忑,恐只是重了名儿,白欢喜一场,不想今儿只第一眼见你,我便知自己遇上神仙庇护了……”

她先还冷静的说着,越到后面,越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渐由流泪哽喑至泣不成声了,想着自己这些年来远离父母,背井离乡,为寻找黛玉而受的苦、遭的罪,以及无数次所遇非人的绝望,这会子一旦得遇真人,怎能不让她悲喜交集,痛苦失声呢?

她哭的是哽喑难耐,黛玉亦是听得唏嘘不已,心里已然明白过来,那僧道二人,自然就是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无疑了,只不知他二人,缘何会认为,她就能救得了这妙玉呢?

又听妙玉泣道:“虽则我带发入了空门,那人到底不曾放过于我,百般命人来骚扰,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躲避,果真姑娘能救帮得了我,竟请援助一把罢,我已足有四年未见过爹爹妈妈了,不知这一生,还有没有再见面的那一天?求姑娘帮我一把罢……”

说罢便欲下跪叩头,慌得黛玉忙一把搀起,柔声道:“果真能帮你,我自是责无旁贷,但只我要怎样才能帮到你呢?才刚你说的那僧道二人,说来亦与我是旧识,我素来知道他二人原非凡人,他们既已这样说了,想是上天早已有安排,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咱们再从长计议罢。”

妙玉听她应了,方转悲为喜,含泪笑道:“如此就多谢姑娘了。”

黛玉正欲再说,就听得外面有人在找她了,遂道:“明儿你空了,自到潇湘馆找我,或是打发人来与我说道一声儿,我自会来找你的。”一面开门行了出去,随即妙玉亦跟着出来了,脸上早已恢复了才刚的淡然清高。

一时贾母等人逛过了栊翠庵,便说着要回去了,妙玉亦不留,直送出山门,回身便将门关了,不在话下。

晚间贾母又命人在上房摆了几桌席面,专意请刘姥姥并众人坐了好生吃喝,那凤姐儿与鸳鸯几个,则不住在一旁插科打诨,逗得众人都大笑不已。一时,又有平儿抱了凤姐儿之女大姐儿过来凑趣儿。

那姐儿一向认生,不想见了刘姥姥,倒张着双手要她抱,凤姐儿心里一动,因起身笑道:“今儿当着老太太、太太及大伙儿的面,我却有一事求姥姥,只不知姥姥答应不答应呢?”

刘姥姥见凤姐儿如此客气,忙起身赔笑道:“瞧姑奶奶说的,有什么话儿,您只管吩咐来便是,何须如此客气,没的白折了我的福。”众人亦是听住了。

凤姐儿仍是站着,笑道:“这事儿却也不难,竟求姥姥与我这大姐儿起个名儿吧。一来你们有年纪的人,经历的事多,见识自是原比咱们强的;二来嘛,说句不怕姥姥您恼的话,你们是庄稼人,到底贫苦些儿,只怕压的住她。”

贾母亦一旁笑道:“凤丫头虑得极是,老亲家赶紧儿的与她起一个罢。我倒想与她起的,偏她生的日子不好,竟是七月初七,到底怕更折了她的福。”

见贾母尚且发话儿了,刘姥姥不好再推辞,低头沉吟了一会,笑道:“就叫她巧儿吧,管保让她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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