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了长密的睫毛,片刻后重新抬眸,一如既往的看着我。
我有种被打败的感觉,他不言不语又不放手,我只得蹲在床头陪着他大眼瞪小眼。我从他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我现下的模样颇为无奈。
他始终都是一个表情,只是眸色在不断转变,时尔深沉、时尔闪动,变来变去令我头晕,如此一来我更不懂他的意思。
房内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我二人周围弥漫着残余枣香。我们就这样望着彼此,渐渐地,我在他眼中找不到自己了,只觉跌入一池深潭。
他的眼睛好似磁铁一般引人深入,由不得拒绝,一点一点的带你走向深渊与旋涡!
当我意识到自己即将沦陷时反射性大叫了声,随即如避蛇蝎般用力甩开他,腾然站起。起得猛,一阵晕眩,忙扶住床柱稳住身形。
“砰砰砰、砰砰砰”心脏不受控制的快速跳动,感觉很怪,我的心跳明明在沦陷前还十分正常!身上莫名其妙起了燥热,不敢再看他,收拾了膳具逃离“竹苑”。
回到“兰苑”浸泡井水,不论如何浸泡都觉得被他促住的右手是烫的,特别是与他掌心贴触已久的手背肌肤!下意识捂住脸颊,心跳的频率仍然很快。为何会这样?!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我将被烈明野捉过的右手藏在身下,脑海中浮现的全是他令人揣摩不透的眼神与表情。
这一夜,我失眠了……
翌日,我顶着两只熊猫眼伺候烈明野洗漱。偷看他,他既无熊猫眼也没有睡不好的迹像,整个人看上去与平常无异。我心里有气,他真邪恶,搅了我的酣梦,自己却不受影响!
心怀无处释放的闷气从清晨至午膳后,我端着煎好的汤药返回“竹苑”,行至院中央时止住脚步,只因有声音从房内传出。竖耳,很快便听出一男一女的声音分别是烈明野与穆柳絮。
既然穆柳絮来看他,那我现下还是不进去的好,手中汤药还烫,不如待凉些再端去给他服用。
想到此,我转身欲离,左脚迈出时离心嘎止,只因听见穆柳絮念了我的名字!
身子自行转回,既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便没有离开的道理。轻落足缓移,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朝闭阂房门靠去……以背贴抵门柱,我生凭首次做了偷听者!
“让筱落见苍炽吧,你不晓得那日她失落的模样。我做过母亲,了解她的感受。”穆柳絮嗓音温和,但温和中却透出几许无奈。
闻言,我全部的注意力均被聚集,心中感动的同时又暗忖,何为做过母亲?为何用的是过去式?
将耳朵贴紧门板,想听听接下来烈明野的回答。只是,听到的并非对此话的答复,而是一声悲沉叹息,闻烈明野另道,“我对不起你。”简短的五字蕴涵着难以言语的悲创与沧凉!
房内静下,好半晌才听见穆柳絮略含苦涩的声音,“事已过去,别再想了。”
“我无法不想,那日的情景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心里,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话到此未继续,不晓得是烈明野自行掐断还是穆柳絮捂住了他的嘴。
捂住他的嘴?我为何会这样想?此念头不可思议!
“过去的别再提了,你好好想想,我不希望筱落步我的后尘,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很重要。”穆柳絮的声音有些轻哑,幽幽的,好似缥缈。
听至此,我心一紧,她的孩子怎么了?!
等待……烈明野回答她的只有静默!
房内静得出奇,我在房外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悲凉。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猜想该是痛苦的吧,否则又怎会有先前的对话?
对话不清不楚,引人遐想连连……
手中汤药已不再烫口,温度适中,我瞅了眼黑乎乎的汤药,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曲起手指敲响房门。“叩、叩、叩”
房内传来脚步声,穆柳絮拉开门扉。她对我轻轻一笑,回首望了眼床上的烈明野,没有说什么,离去。
阂了门,我端着药碗走向床榻,将汤药递给烈明野。
他抬起头时满面平静,哪里还有悲凉的影子,就连这房内的悲气都随着穆柳絮的离去一扫而空!
我望着喝药的他无声叹息,何必呢?为何要将自己的真实情感掩藏起来?为何一定要这样苦着自己?我不懂他小小年纪怎么就选择封闭了自己的心!
接过他递回的药碗,欲离之际听闻房外传来脚步声,人数众多!当下,我反射性看向他,他面色微沉,双目盯着阂起的门扉。
“吱嘎”门启,一抹丽影映入眼帘,来者出乎意料!
“庄妃娘娘?!”我与烈明野异口同声,均惊讶,为何她来此无人通报!目光外调,随她而来的太监、宫女不少,甚至还有护卫队,看来上次的毒茶事件令皇上对她的安危起了高度重视!
“你有伤在身,躺着。”庄妃入房,快移莲足行至床前,制止了想要行礼的烈明野。
我从惊讶中回神,忙福身给她行礼,行罢退出房准备茶点。
不晓得庄妃与烈明野谈了什么,只知我捧着茶点回来时他二人的面上均有笑意,只是烈明野略浅一些。
我双手捧着茶盅递至庄妃面前,轻声说道,“娘娘请用茶。”
她含笑接过,未急饮,而是将目光上调至我的发髻。端详片刻,问道:“为何不戴本宫给你的那只玉簪?”
闻言,我心里“咯噔”一下,反射性用手捂住没有任何饰品的发髻,半是尴尬、半是紧张的回道,“回娘娘,玉簪太贵重,民女怕遗失。”这是个很烂的借口,我自己都觉得。
她“噗哧”一乐,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说道,“日后戴着它,你看你,头上光光的没有一件首饰,下次本宫选一些适合的送予你。”
此言一出我立即惶恐,摇首想要拒绝,却看见烈明野的笑容僵在唇边,面色随即变了几变。
“呵呵……”庄妃笑吟吟的看着我二人,我心道她说话好直接,虽口气不重,却也摆明了责怪烈明野没有好好待我。
“谢娘娘恩赏,只是民女贫贱,佩戴不起名贵首饰,望娘娘……”我的话到此为止,只因庄妃掀起茶盅的盖子对我轻摇,眼中笑意温柔而坚定,不容拒绝。
见状,我咽下了后半句话,福礼谢恩,“民女谢娘娘赏赐。”罢了,罢了,她既要送便随了她,我接受就是。
庄妃与烈明野交谈了约摸半个时辰,离开时我代烈明野送她出府。她坐上凤轿,掀开帘子对我说道,“若府中无事入宫陪陪我,教我做些小孩子的衣裳。”
闻言,我傻眼,半晌没有回答。
“瞧你那呆头呆脑的模样,该不会忘记自己拥有一双巧手?”她以绢帕掩唇轻笑,朝我调皮的眨着长而卷翘的浓黑睫毛。
“哦,不,没有忘记。”我回神,忙应。
她笑着点头,放下轿帘。小太监们平稳起轿,一行人簇拥着她缓缓地离开了“烈府”。
立在府门口我哭笑不得,经她一提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对于“凌筱落”的喜好竟一无所知!
做衣裳难不倒我,只因我是一位专业的服装设计师。但这皇宫……啧!禁不住打个冷颤,那间金牢笼令人不敢恭维!我,排斥那里!
经半月调养,烈明野的内伤、外伤已痊愈。经我上次训斥,他未再对“吃软饭”一事发牢骚、谩骂,而是钻研军法、勤习武功。他忽然间的转变令人不适,但,未尝不是件好事。心性慢慢成熟,唯有这样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皇上才会对他更加看重!
我与聂光立在“操练场”一角凝望着手执缨枪独自挥扫的他,他着一身黑色劲装,黑服将他的身形轮廓勾勒的恰到好处,他每一次运动都会牵动肌肉,精健身躯的线条也愈发狂野性感。
我只晓得他自小习武,却不知他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他对每一件兵器的构造与功能均了如执掌!看那红缨洒摆,看那缨矛划破空气产生刚劲风声,看那招招根实如风的他,他是这万静中的唯一之动,他的劲猛之势令枝头鸟儿激烈鸣叫!感受着这无与伦比的真实,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快了,跟随缨枪抖动越来越快!
身旁的聂光走向兵器架,从上头抄起一只与烈明野相同的缨枪。枪尖一抖,红缨翻飞,只见他身形迅近,随即便与烈明野打将开来。
在眼前真实上演的武斗远比影片中过瘾刺激的多,害得我一颗心儿“砰砰砰”兴奋跳动,紧盯他二人不舍得眨一眨眼睛,唯恐错过难得一见的双雄对决!
聂光不亏为皇上最器重的武将,他不止武功了得、基底深厚,更懂得循序善诱!好几次我都以为烈明野会得手,到最后却被聂光巧妙化解,从而攻守兼备对他回击。
烈明野可畏出生牛犊不怕虎,双目迸发狂彩尽情,未见防守,只见凛冽进攻,一招一式快、准、狠!看到这样的他,我忽然想起一句老掉牙的俗话:‘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此话说得确实在理,不可说防守不重要,但有些时候需勇往直前为自已争取更多赢的机会!我想这个道理烈明野比我更加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