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望去,一片红翠交叠,秋高气爽,夕阳如血,康熙心中的闷气顿时被秋风扫光,刹那间少年时气吞山河的雄心,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丫头说的不错,都说高处不胜寒,可是不登高处,又怎么能看见这美丽的风景?一直闷在山沟里,真是憋屈死人了。朕早就该登高一呼了。”多少艰难险阻,都没有阻挡他的凌云壮志,为什么一个儿子的不孝,竟让他困顿了这么久?
“老爷子心情舒畅是最重要的,不管山巅还是山腰,这大好河山都是老爷子手中的寰球,想怎么反转,就怎么反转,一切都在老爷子的一念之间。”芷云珠的话虽有些奉承,但也是事实。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老爷子一句话,不就废了吗?当然可以再立,但也可以再废,不过是牵连更多的皇子罢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但是不包括胤祥,可怜的胤祥,忠心耿耿,千万不要被康熙囚禁。
“对,你的话很对,唉,可惜朕老了老了,也会有转不过弯儿来的时候。”康熙一边看着山下的风景,一边自嘲的笑笑。
“您也转不过弯儿来?呵呵……”芷云珠跟着康熙笑,继而又横笛在手,吹起了刚才那一曲《回家》。
康熙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山风和着笛声,让这曲子更加的婉转,苍凉,悲伤。
曲终,夕阳已经慢慢的落下去,芷云珠回首,看看康熙,笑道:“老爷子,该回了,不然那些人还以为我劫持了您呢。”
“啊,是啊,天黑了,真快啊。走吧。”康熙转身,却看见身后一群人都站在那里,一顶软轿立在一边,李德全等人全都鸦雀无声,等着康熙的回头。
“喝,你们倒是齐全,这么快就找来了。”康熙笑笑,对李德全道,“一顶轿子怎么够?芷云珠这丫头走了一路了,姑娘家如何还能走下山?”
“皇上,奴才想到了,侍卫回去说皇上跟一个美丽的姑娘上山了,那姑娘吹的笛子好听极了,奴才便猜到是格格在附近呢,这不,还有一顶竹椅小轿,是专门给格格预备的。”
“嗯,好,走吧。”康熙点点头,起身上了软轿。芷云珠原说要回农家小屋去,却来不及说,康熙已经进了轿子。
没办法,先到行宫再说吧,反正云晖和方苞在那里,也没什么危险。就这样,芷云珠上了竹椅小轿,也实实在在的享受了一把——皇上的人为自己抬轿,这可是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待遇呢。
行宫里,康熙时时刻刻把芷云珠带在身边,用膳,看奏折,喝茶,然后拉着她下棋。直到深夜,也不觉得累,更不要芷云珠去睡觉。
芷云珠的围棋很烂,可以说根本就不会的那种级别,哪里是康熙的对手,总是没下一会儿便输了,康熙哈哈大笑,弄得芷云珠老撅着嘴,说皇上欺负人,人家不会这什么围棋,干吗非要下这个。
康熙自负自己什么棋都会,便让芷云珠点,说下什么棋,自当奉陪。
芷云珠却道:“老爷子真是的,人家什么棋也不会下,怎么点?不如咱们不下棋,玩别的不好吗?”
“不下棋?那干什么?这里是行宫,色色都不齐备,便是打库布,你一个女孩子家,又说我老人家欺负你了。回头到畅春园,咱们比钓鱼。”康熙心情极好,并不是因为赢了芷云珠的棋,而是只有芷云珠才会在输了棋的时候发牢骚,身边的大臣和后宫的女人们,都会阿谀奉承,说皇上棋艺精湛之类的话,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
“不如我们吟诗啊,咱们就吟秋天的诗,怎么样?”
“好啊,朕当初偷偷的参加春闱,好歹也是得了个解元呢,咱们就吟诗,我就不信朕会输了。”
“皇上好小气,谁说会比输赢了?吟诗嘛,就是玩玩,不比输赢的。”芷云珠笑道。
“不比输赢?”康熙一怔,继而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输赢又怎样,自己习惯了权谋之术,输赢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太重了,如今跟个孩子玩玩,也把这个挂在嘴上。
“好,李德全拿笔墨来。”康熙吩咐道。
“是。”李德全有十来天没看见康熙的笑脸了,一干奴才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怕那一天皇上一怒之下要了自己的小命,今儿终于雨过天晴了,别说拿笔墨去,便是再苦再累的差事,心里也敞亮啊。
李德全麻利的备好了笔墨纸张,康熙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多时便有了一首,转身到书案前,提笔写来。
江城子
秋风乍起月影凉
撩水波动心肠
茜纱窗下齐瑟声声扬
常忆春日百草芳
杨柳青燕子翔
闲来典茶满院香
语声轻笑声长
自君别后惟有落木黄
但见悲风卷枯叶
随君去天一方
芷云珠一看,便知道这是康熙皇上悼念皇后赫舍里的词,他思念自己年轻的时候,在没有亲政之前,每日在索额图府上跟随伍次友读书,自然与赫舍里氏芳儿长相见,据说赫舍里也是一个才女,满洲贵族里有名的姑娘,康熙少年时风华正茂,自然与她之间有一段风流佳话,虽说立她为后,有一定的政治目的,但也不排除二人之间纯真的感情。不然赫舍里死去的时候,康熙怎么会打破了满洲贵族不立皇储的规矩,立了二皇子胤礽为太子呢?
康熙皇上是才子,芷云珠也不是赖,她虽然不会写古诗,可是记得好多现代诗,于是也提起笔来,在洁白的纸上,写下了一首相对清新的现代诗,却是席慕容的《一颗开花的树》。
康熙看着这首非诗非词的文字,有片刻的沉默,半晌,方失笑道:“这这叫耍赖嘛,说好了是诗词,可你写了一大篇白话,这算什么?又不是说秋天,怪不得你说不论输赢,原来在这儿等着朕呢。不过意思倒好,字写的也不赖。”
芷云珠自打来了这里,没事便练字,一首钟王蝇头小楷娟秀丽致,自然能受到康熙的好评。
“诗文嘛,只要是意境好就行,我这叫不拘一格。”芷云珠赖道。
“嗯,倒是真的不拘一格,不过也太哀伤了些。”康熙的眼睛依然看着纸上的句子,久久的回味。心中在想这女孩的心里到底有多少忧伤,看上去那样活泼快乐,却能写出这样的心境。
芷云珠却不理他,只身走到窗前,透过古典样式的万寿窗棂,看着外边浓浓的月色,山风吹来,阵阵清凉的感觉,让人的心中更加的冷寂。
第二天,心情恢复好转的康熙便要起驾回京,还说要芷云珠一起回去,芷云珠只得说明小屋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云晖,一个是桐城方苞。
康熙一听方苞的名字,便道:“这个人朕找了很久了,听说是一代大儒,因牵涉到文字的事情,被抄了家,后来查清楚之后又被释放,只是便销声匿迹了,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机缘巧合而已,我在在南边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他,因羡慕他的文采韬略,便邀他一起到香山来看红叶的。”芷云珠笑笑,隐瞒了自己一心救方苞出狱的事实。
“呵呵,正好,你又帮了朕一个大忙,快去请他们。”
“老爷子,方先生倒也罢了,云晖却不适合出现。”芷云珠看着康熙的脸色,轻声说道。
“是啊。”康熙点点头,一抹不快的神色闪过,瞬间消失,便道,“你只管将方先生给朕请来,剩下的随你们的便,如何?”
方苞本来就是芷云珠为康熙找的布衣宰相,即便是自己不插手,他们也会相遇,这是历史,她之不过借着历史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而已,自然是乐意的。
于是便带着李德全,到农家小屋里,请了方苞,又嘱咐了李德全几句话,便将方苞等人送出门外。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云晖在后面闪出来,站在芷云珠后面说道:“老大,这么慈祥的一个老先生,又被你送到那里去了。”
“你知道么?他对四爷很重要。”芷云珠想想方苞那一句‘皇子不好选,便选皇孙’的话,让康熙在临终之前选中了胤禛,也选中了弘历,从而奠定了康乾盛世,这是千古留名的事情,自己又怎么会阻挡?
“是吗?那随便你好了。我们也该走了,你开心了这些天,京城的那些生意又堆成堆了。到时候你又要残害我。”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要留给你的,你多累些怕什么?”芷云珠回头,瞪了云晖一眼,说道。
“我可不要啊,我不喜欢这么多累赘。”云晖跟在芷云珠的身后,离开了小屋。二人一白一青两个身影,趁着这满山的红叶,无比的潇洒淡然。
芷云珠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然康熙自从和方苞聊到一起,二人便都是如鱼得水。没几天的时间,便成了知己。
康熙要封方苞为文华殿大学士,说直接封五品,然后再逐步上提,至一品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