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一路上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的,有时候意识稍微清醒一些就会骂,骂一个叫钟阿城的人。
什么都骂。
唾沫星子崩的孟小秀满脸都是,孟小秀看着我,满脸的委屈。
我在服务区和她换了座位,坐在了四叔旁边。
四叔突然猛地睁开了眼,恨恨道:“钟阿城,你再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没想过四叔对我的怨念竟有那么大。
不过跟着再醒来,他忽然问我:“你是谁?”
孟小秀都被吓傻了。
我们回去后,四叔被送进了燕京解放军医院。
医生说四叔是年纪大了,栽了一脚,脑萎缩加上脑梗,今后脑子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虽然不会变成植物人,但不能接受强烈的刺激。
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婶子吓得昏了过去,好不容易她醒来,问我:“城儿,你非要气死你四叔吗?”
说完她又昏过去了。
四叔中间醒了一次,看得出来,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因为他醒来喝了一口粥就恨恨地看着我,我俩大眼瞪小眼,别的人竟然都成了陪衬。
我堂兄留下来和我守夜。
大伯气哼哼的走了,他再次想扬起手打我,不过还是没打。
“钟阿城,你好自为之!”他说。
二伯这个老好人也懒得理我,在四叔醒过就走了。期间我的小姑大姑也过来一会,不过她们生意忙,马上一个要去俄国,一个要去香港。
好像就像走个过场,很快所有人都走了。
夜幕降临,我那堂兄告诉我他最近在搞收藏,有个大生意要谈。
我摆了摆手,他也去了。
现在我就想啊
这个人人啊,感情永远比不上金钱……
甚至我都没来得及介绍孟小秀,女孩脸色冻得有点发白,两只手在袖子里套在一起,呆呆坐在手术室旁的椅子上。
我说:“我到外边给你找个宾馆先住一晚。”
她盯着我忽然就哭了。
她问:“二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不想看到我,就像我舅妈那样?”
我实在没法给她解释,没想过她会这么敏感,只能安慰几句。
然后她忽然又破涕为笑。
乡下的人好像真的很简单。
但城里人。
“哎”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呢?
短短几天竟发生这么多的事?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抱着头蹲在地上。
有脚步声传来,我抬头,是我那酗酒的父亲,他这个人不修边幅,穿的总是乱七八糟,他还掂当着半瓶酒。
不过这都几点了,他这时候才醉意朦胧地走来医院?
“你给我滚!”
我哭着骂!
他颇为震惊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顺从地回了头,大步走了出去。
呵。
真是可笑!
整个走廊就剩下了我和孟小秀两个人,孟小秀被我吓的站了起来,他拉起来我说:“二哥,你冷不冷,我包裹里有厚棉被。”
我第一次笑了一下。
冷什么?
外面再冷也不是冷,只要不是心冷。
孟小秀把棉被铺在了铁质的长条椅子上,非拉着我让我坐下暖和会,不过没一会她却先睡着了。
女孩睡觉很老实,只有睫毛偶尔会动动。她长得真的很普通,人瘦,小脸更是黒瘦,两只手上还有茧子。
但她趴在我腿上睡着的时候,我却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甚至,我感觉她的脸越来越好看,眼角的小黑痣甚至能开出花来。
走廊里又有声音传过来,是李琛,他手里掂着编织袋,还有一个军大衣。
他见到我腿上的女孩,刻意减小了脚步声,小声问:“这女孩是谁?”
我刚想回答,没想到腿上的孟小秀一个机灵直起来身子,回:“我是二哥的媳妇儿!”
李琛满脸的狐疑,打击道:“你做梦吧!”
女孩揉了揉眼睛,不高兴道:“你才白天做梦!”
忽然又想起来现在是晚上,摸着衣角有点窘迫。
我摆了摆手,制止了两人,问孟小秀:“没睡着?,怎么睡觉那么浅!”
孟小秀刮了刮鼻子,不好意思的道:“本来是睡着了,不过我闻着了烧饼里葱花的香味,突然感觉好饿。”
哦,对,好像我们晚上没吃东西。
李琛向前来,取开了编织袋,果然取出来四个烧饼,讶道:“你这鼻子是狗鼻子吧,怎么那么灵?”
孟小秀根本没时间怼回去,看到烧饼,一双带茧子的小手变得无比的麻溜,已经往嘴里塞着烧饼了。
“慢点慢点,你这丫头。”
我摸了摸她的头,内心深处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一边跟李琛解释道:“这是我一个同宗的妹妹,是从农村来的。”
李琛点了点头,他也第一眼就知道了,看到了女孩小手上的茧子,看到女孩囫囵吞枣的吃法,笑道:“你别急,这是刚烤好的,还烫着呢,慢慢吃,这儿还有。”
孟小秀怎么会听他的话,她现在恨不得一张脸上全是嘴,好好吃个大饱。
不过很快,她就噎着了,一张脸红彤彤地不好意思地跑出去到前台找水。
李琛捡到位置,坐在我旁边忍不住笑,说:“这丫头也忒有意思了!”
我颇有些无奈,道:“有意思是有意思,只是四叔这一病,安排起来麻烦了……”
“你还要走?”李琛接着问。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已经在外面潇洒了七年,现在我的亲人去的去,老的老,病的病,我再走,我还是人吗?
我已经打算不走了!
或许除了四叔的病之外,我还有其他的念想,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有多爱姚方。
否则,七年了,我也不可能单着了。
第二天一早,四叔醒来,他问:“我得的什么病?”
我没说话。
“秀儿你说?”四叔指着孟小秀。
孟小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叔,低头同样没说。
四叔好像意识到自己不是简单的摔了那么一跤,他掀起被子,准备下床,命令式道:“你让你婶子来,我要出院。”
但是谁都没想到,他下了床,竟然站都站不稳,又栽在了床上。
我忙去扶他,他不愿意,挣扎了半天也没站起来,但一直在不停的挣扎。
看得出来,他是要强,也是要面子。
我让孟小秀扶他,他这才没拦,等他在床上躺好,我忽地下定了决心,说:“我不走了,我留下来给你养老。”
意料之中的惊喜并没有,四叔铁青着脸把病床旁边的茶杯摔了过来,道:“你走,你走,我不要你可怜!”
说完之后,他双眼一闭直楞楞的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