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儿怎么这样说?”薛姨妈一下子没转过来,脸上的笑容凝住,诧异女儿转了话题。
“老太太也好,宝玉也好,皆是愿意同林家做亲的,便是姨爹,也没见得反对。今儿姨妈虽然有了这个想法,还要看老太太和姨爹的意思,便是成了,也是求了林家不成才求薛家,颜面上,已经低看了几分。”宝钗不满道。
“到底官商不同,钗儿……”薛姨妈也很为难,她何尝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除了贾家,她又哪里有办法再为宝钗寻一家愿意娶做正室的官家。
“想当初,高祖封薛家先人为‘紫薇舍人’,虽为商家,那是何等荣耀,便是普通官家,也要礼让三分。只近十几年,宫中不甚重视,咱们也没有细心打理,有些颓败之势!”薛宝钗看了看眼神躲闪的薛蟠,又道:“人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潮涨潮落皆有时,哥哥一趟出去,收获不小,栖月宫已挂了名号,只咱们定要助王后娘娘好生打点省亲所需事物,一定有所得!据我所知,当今当初很是疼爱这位淑宁公主,几乎是有求必应,出嫁后,两国近二十年的战火平息,互通往来,并不再追究栖月国犯我边境之事,可见重视!到时候那边王后娘娘在当今面前随便一两句,何愁薛家不能复兴?何必再看人脸色!”
“对!”薛蟠听的热血沸腾,之前愧疚的神色一扫而空:“娘,便是做亲,也不能让贾家牵着走!否则跌了薛家的脸,也委屈了妹子!”
“依我看,姨妈若再提,娘莫要回应就是,先冷着。想做亲,也要有些诚意!”宝钗出主意:“咱们到底也是大家族,不能自己先把自己看低了!”
“很是这么个礼儿!”薛姨妈笑逐颜开,连连点头,似乎已经看到了薛家重振复兴的样子。到那时,贾家宝玉,一介白丁,又算得了什么,即便是做成了亲,贾家也得高看宝钗一眼才是!
薛家大爷回来的消息传遍了贾家,虽然不知道做了什么生意,却看起来是发了大财的,但看薛蟠走路的模样也能看出来些,王夫人心中多少有些安慰。当初是为了搅合贾母与林家做亲的意思,方接了来。可她也不傻,只看着薛家一些用度花销,便知道已不是过去的薛家,可既然接来了,也不能撵出去。更何况,贾政娶新人在即,宝玉若是娶了宝钗,自己也能多个臂膀。
今日听闻薛大爷发了财回来,王夫人忙唤彩云带了贺礼去看看,谁知彩云带回的薛蟠的拜礼可是好生贵重,让她脸上十分有光。
贾母也叫人过去问候了,回来的人禀告详情,她只听了,微微点了点头。
“听说今儿二老爷在书房见的薛家大爷呢!”鸳鸯一面为贾母捶腿,一面道:“可见薛大爷此番当真是历练了。”贾政这人素来以正派清流自居,他那书房,除了与清客雅士谈古论今之外,连宝玉亦不得常入,因贾政嫌弃他污了“文雅”二字。今儿居然破天荒地在那里见了薛蟠,足见高看。
“嗯……”与王夫人那边的欣喜相比,贾母倒是很平静,闭着眼睛点点头。薛家母子的言行,她已是一清二楚,平日里便常常夸大薛家势力,生怕被人小看了去。此番外出衣锦而归,多少有点虚荣面子在里面,可信度多高,很不知道呢。政儿心里有数,只怕是用这个法子来套些真实情况。
“鸳鸯,去请大老爷、大太太并二老爷、二太太过来,再另派人去请珍哥儿和他媳妇。”贾母道。
“是!”鸳鸯早已习惯了贾母的沉着和凡事不挂在脸上,只赶紧下去安排。
琉璃得了令,赶去请人,可巧路上遇见了替凤姐办事的彩明,急匆匆寒暄几句便去了。
彩明素来伶俐,转了转眼睛,跑回院子将这事告诉了凤姐。
“这么晚,去请两位太太,还有宁府那边珍大爷他们,想是有事,却没人来请奶奶。”平儿正点数着薛蟠派人送的礼,闻听这事,不觉皱眉。
“管她们!”凤姐拎过一个金碟子看了看成色:“没听到彩明说也没叫大奶奶去?想是又有什么要事,要的是那几位的身份!”
“奶奶说的是,只这府中上下皆有老太太做主,有没听说有客要到,为何要身份呢?”平儿不解,只觉得大有文章。
“若我猜的不错,明日老太太想是要去林家闹去!”凤姐眼角一挑,满眼精光……
又是个好天儿,林如海今日没有上朝,一早起便在窗边书案,拎着毛笔写字。新宅又大又宽敞,虽然少了几分江南的格调,只北国公府庄严厚重的气势另有一番味道在。
“爹爹!”黛玉起的也很早,打扮利索,便先来给爹爹请安。除掉素服,她早已不是那亡母的可怜女儿。一袭粉红相间、如意纹镶银红边的斜襟短衫,配着品蓝文锦的裙子,腰间垂下赤霞橘丝绦穗子,并着粉盈盈的荷包挂在一处。灵动可爱,娇女儿情态。
“玉儿给爹爹请安!”黛玉规规矩矩的请了安,起身却上前撒娇抢过林如海的笔,自顾自的写了起来。
林如海哈哈笑起来:“今儿尚早,为何不再睡一会儿?”
“七日才有一日假期,爹爹难得在家,玉儿自然要早早起来陪爹爹说话儿!”黛玉笑道,另取一页纸,临起林如海的字。
自贾敏死而复生,黛玉也少了好多眼泪,林家终日是欢乐的,只林如海那一头白发却再也黑不过来了。只这些他混不在意。对于生活,他充满感激,感激一家三口的团圆。
见女儿临他的字,微笑着上前,握住黛玉的手,饱饱的蘸了墨,在纸上写下“黛”字,黛玉回头扮了个鬼脸,抽出手来,又仿着爹爹的字迹,在黛字上写了一个“海”和一个“敏”。贾敏刚一进门,便看见了这幅天伦之乐的情景。
“还是玉儿懂事,一早起便收拾停当过来问安,倒是这个老的,连衣裳都懒得整齐,也不怕孩子笑话。”说着,上前将林如海领子褶皱处整理平复。一眼瞥见桌上的字,笑道:“闲来没事还以为你在临帖,竟写起名字充数。”
“娘,这是我写的!”黛玉得意的扬了扬笔。
“你写的?”贾敏奇怪的拎起纸再三看了,方叹道:“若不仔细看,还以为真是你爹爹的字,没想到竟出自玉儿之手!”转而瞄了林如海一眼,复又看着字迹,嗔道:“好好的不叫女儿临些大家的手笔,却临你的,好没自知之明!”
“娘,爹爹的字比那些所谓名流大家的还要有体有神,女儿才不要临别人的字,只要爹爹的!”黛玉笑道。
“你们爷俩,一溜神气!”贾敏爱怜的点了点黛玉的鼻子。
“咱们女儿才情卓绝,莫要说自己一手的好字,且最擅临名家的字,这几年我便发现了,不论谁的帖子,几日便被她扔在一旁,原以为她年纪小不喜欢,也不去督促,由着她的性子。可直到她上京后,我整理玉儿的诗稿,才发现,玉儿早已临得形神皆具,不论是谁的字,临的几乎与原型无异,我亦不得不赞叹!”林如海那时思念女儿,睹物思人,竟发现黛玉这天分。
“玉儿是老天给我最最珍贵的礼物,自然是最好的!”有这样的女儿,贾敏此生已满足了,尤其经过生离死别,俞加珍惜。
“那我呢?”林如海不干了:“那我是什么?”
“你?”贾敏搂过女儿疼爱的摸摸头发,斜眼瞟过丈夫满是期望的脸,笑道:“至多排第二!”
“好好!第二甚好!”林如海忙表示满意,他可没想过要跟女儿争。
“爹爹,您真是当局者迷呢!”黛玉笑弯了眼睛,挣脱贾敏的怀抱,道:“母女之情与夫妻之情本就不是可比较,爹爹排在第二,又与排在第一有什么区别呢!只是娘不好意思直说罢了!”说完,便笑着拎起裙子跳出门去逃走了。
“这丫头……”贾敏被女儿说中心事,羞红了脸,刚要去追,却被林如海拉住。
这一早上,贾府中上下可是整装待发,贾赦贾政没有上朝,邢、王二位夫人,一早便去贾母那里伺候早饭了,尤氏稍晚。三人皆是诰命装扮,贾母虽未着诰命装,倒也庄重服饰,被这三人簇拥在中间,更加显得尊贵。
贾政贾赦一身官服,候在外厅,早已有小厮牵了马等在外面。
“大老爷!二老爷!老太太传话,一盏茶后轿子出内院门,请二位老爷备了!”一个小厮传话出来,贾母那边已动身。他二人听见,赶忙叫人整理衣帽披风,到院门处侯了。
荣国府正门大开,先是国公府引路的牌子铜锣,接着,荣宁二位国公并着贾政在前,贾母轿子在中,尤氏等女眷轿子按序列队行进。婆子丫头另有车马,最后是小厮等。贾家如此倾巢出动,实属罕见,只每年春秋游玩才得一见,只此次同以往很不同,队伍肃穆,尤其是马上的前几位,官袍加身,板着脸,让人不由得猜想定是出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