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面容遮挡,只露出一双眼睛,虚弱道:“姑娘,若是逃过此劫,在下定会报答于你!不知……”
俊目含情,微微带着赞许,因剧烈痛苦而略带憔悴,随着剧烈的喘息而碧波荡漾,如两汪深不见底的池水。黛玉似乎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不注意便被吸了进去,恍然心如乱麻,匆忙侧头避开眼光,冷然道:“到底男女授受不亲,念你身受重伤才犯下这无心之过,今日起只当从未见过,便是报答我了……”言罢,便匆匆去外间梳洗……
不多久,三人皆收拾停当,贾家的轿子已经停进内院,黛玉行至院门口,下意识的顿了顿,却终究离开了。
贾家车马远去后,十几名黑衣人潜入静心庵,上下搜索,却丝毫没有踪迹,抓了一个尼姑询问才知道刚刚是一个大户家姑娘在这里休息,从头到尾家丁严守,都没见外人出没,也没听得喊。
想到所追之人受了重伤,便是救也没法恢复的快到能自行逃走,只当是跟错了路,悻悻而去。
“这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这般厉害的丹药!”那个仆从望着远远离去的黑衣人,不由得纳罕:“看样是不是普通人家的。”
“这个容易,还是先回去再说……可惜没有看清这姑娘的样貌。”刚刚虚弱到已站不起身的人竟已经勉强能够运用内功藏在树间了,不可思议。
“我……也没注意,那时只担心爷您……”仆从有点遗憾道:“该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姑娘!”
“日后查出定要重谢的,救命恩人,我自当涌泉相报。”那人摇晃着从树上飞落,两人一前一后,转眼便远去。
辗转进了荣府,贾家只开了西角门。黛玉刚一下轿,便见不远处一个小丫头一面往回跑,一面喊着“林姑娘来了。”其余人呼啦啦围了上来,请安见礼,簇拥了黛玉往内里走去。
贾母正与一干人等闲谈,忽听小丫头报黛玉到了,急的说什么都要亲自出去接,王夫人等好容易安抚住了,却听门口喧哗起来,紧接着帘子一响,丫头婆子一群人已将黛玉送了进来,
“玉儿!可是玉儿!”见人绕过了镂空屏风,贾母巴巴的扶了鸳鸯下地迎了上去。
“外祖母!”黛玉眼见一位鬓发雪白如霜的老夫人口口声声唤着自己的乳名,丧母的哀伤、离父的痛楚、一路的颠簸辛劳及刚受的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当即哭了出来,当下便要跪拜,不料却被贾母一把拥入怀中,哭的天昏地暗。
众女眷莫有不动容者,邢夫人没心肝的跟着抹眼泪,李纨触景生情由过世的姑妈想到了亡夫,止不住的泪,一众小丫头个个陪着贾母伤心,唯有王夫人,一面用帕子拭眼角,一面上下打量着黛玉。
只见她靠在老太太怀中,柔弱单薄,身着白绸竹叶立领中衣、浅紫折枝梅花上襦,外罩白底绿萼梅披风,淡雅素色为主,头上珠钗简约,恪守孝礼。再端详面孔,两蹙烟眉,泪目含情,樱唇一点,虽不施粉黛,却袅娜可人,恍若不事俗世之人。王夫人心底不由得大叫糟糕,却没想到那贾敏的女儿竟生了这样一副狐媚子模样,本就心有芥蒂,眼下更是厌恶至极。
哭了好半晌,众人再三劝阻方好了些,贾母受了黛玉大礼,忙拉过怀中问长问短,经鸳鸯提醒,方想起黛玉尚未见过二位舅母等,忙指了互相厮认。
“自打你母亲嫁了,我便再不得见,如今她竟先我去了,亏得还有玉儿让我这孤老婆子宽心儿,打今儿起,便同我吃住在一处。”贾母红着眼圈爱怜的摸着黛玉的鬓发,忽而向鸳鸯道:“找些素淡的衣裳首饰出来,敏儿这一去,到底我也要尽些心,其他房中由着他们去就是,不必勉强。”
“是!”鸳鸯应下。黛玉刚要起身劝解,却被贾母又搂了回去。
“老太太到底是慈母心,我等小辈哪里能自说自话,很不成体统,待会子回去我便吩咐了,大房那边食素十日,算是为大姑娘积些阴德。”邢夫人讨好道。
“赦儿媳妇,倒是难为你了!”贾母点点头,其余人见了忙纷纷附和,王夫人闻言却如坐针毡,老太太是记了刚刚的仇,故意给自己没脸……
凤姐儿得了信儿,匆匆见了贾琏一面便抬脚要去贾母房中,忽听门子来报,莫太师府着人送来礼帖,分别是贾母与林姑娘的签子,心底纳罕,却不敢耽搁犹豫,带了平儿跟着一同去应承。
莫太师年纪约莫五十有余,原为太子太傅,后新帝登基,封太师,虽不掌权,却是圣上眼前一等一的红人,其女梨阳据传早已与皇上定亲,为皇后不二人选,年初已及笄,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大婚的消息。
太师素来与贾家没得联系,今儿怎么就忽地送礼帖上门儿了,贾府如今只有世爵,没有要职,太师府这般显赫,为何会给贾家送礼?
“见过二奶奶!见过平姐姐!”刚穿过九曲回廊,只见一个丫头急匆匆向这边跑,见了凤姐,慌忙停住脚步问好。
“这急吼吼的做什么!若惊了主子,你有几条命!”平儿怕凤姐发怒,抢先一步训斥。凤姐见平儿张了口,也不说话,只扶了扶鬓钗,抱着手臂不耐烦的看向别处等回话。
“回奶奶,才刚二太太打发人来,说是要随便取一匹纱交工坊制帐子给林姑娘。只如今各个婆子手头活计不少,日子也赶,算计着老太太碧纱阁内间里的帐子也是八成新,高嬷嬷打发我去问问二太太可否缓个一两日,今日已来不及了,明儿个一定赶出来!”小丫头气喘吁吁的。
“放他娘的屁!”凤姐当即跳脚骂道:“她几分脸面,如今竟也拿起大来,林姑娘尊贵的紧,莫要说一挂帐子,便是十挂,太太既吩咐,赶死也得赶出来,还想通融!”又回头道:“平儿,差人拿了高家婆子先打二十再说能不能做!”
“二奶奶饶命,饶命!”小丫头吓的瘫倒在地,不住的磕头。
“奶奶,那边有客,倒是要紧的。如今林姑娘已经来了,这帐子如何都来不及,不如我先想办法窜换一挂,待这些子事都落了听,在处置不急。”平儿软言缓语劝解道:“闹大了太太那里也不好看。”
凤姐脑子里飞快的揣度了几分,明白了些许,即刻吩咐道:“平儿!你先去工坊搜罗一挂,颜色样子看好了,不论是哪房里的定,先取了从后院儿绕去碧纱阁换了!”
“是!”平儿一点小丫头额头:“还不带路!”小丫头如得了特赦,忙起身引了平儿去了。
一边走一边思索,凤姐心思一动,据闻这莫家当年可与林家一同向贾家提亲求娶贾敏来着,因老太太更看好林家世代名门,便允了林如海。谁成想莫学士做了太子太傅,林如海虽盐运肥差,而贾敏却再无与娘家有过多联系,更别提贴补娘家。一朝先帝病故,莫太傅直封太师,可是让贾家常常追悔不已。
思索间,已到了上房,帘子掀起,凤姐满脸堆笑着。但见太师府共派了八个婆子前来送礼,一水儿的缎面青衣装扮,早已喝茶等在那里。为首的一见凤姐,便起身笑道:“这位便定是赫赫有名的琏二奶奶了!”
“不敢当不敢当!”凤姐笑的灿烂,坐在另一边。
“太师夫人闻听林御史家的小姐进京了,差奴才等送些玩器衣料与贾老诰命并林小姐,有劳二奶奶查点才是!”嬷嬷呈上礼单。
“嬷嬷客气,太师夫人有心,妾身这里替我们林妹妹先谢过了!这等没眼色,还不快上好茶!”凤姐笑语妍妍,也不看礼单,一抬手,自有下人带人去抬箱子,两个丫头忙去备好茶。
“很是不必劳动,我们夫人还说了,不日将亲自登门拜访,看望老太太并林姑娘,届时少不了府上费心呢!”婆子客套寒暄着,同凤姐一般的客套话。
“哪里哪里!太师诰命亲临,荣府可是蓬荜生辉!若府里定准了日子,确确要使人先行通报,我们也好多做些准备,保管啊热热闹闹的,让夫人乐呵乐呵!”凤姐闻言激灵一下子,贾家虽说是世家,只近两年朝里无人,大姑娘也借不上力,若是抱住了太师府,来往打点可是少不了自己的好处!脸上堆了笑,嘴上抹了蜜。
“那倒不必,只是夫人惦记林小姐,免不了叨扰罢了!”婆子又客气会子,方告辞回转了。
凤姐前脚命人点数收拾了贺礼,后脚忙赶去贾母房里。
“我来得晚了,不曾迎接远客!”早没了被贾母训斥时的满腹委屈,一身穿金戴银明晃晃的让黛玉好生纳罕。这个妇人,衣着是主子不错,可偏张扬的话语不甚合规矩,虽美貌却行为不端庄,倒也知道不是个普通的,起身就要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