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行罢礼退出去后,贾母方笑向贾敏道:“今儿个南安郡王世子娶侧福晋,宝玉素来与世子交好,推辞不得,所以赴宴去了,要晚间方能来家,到时再让他来与你请安,见他妹妹。”
闻言贾敏倒还没什么,黛玉却是满心的庆幸,巴不得贾宝玉今晚上就宿在那南安郡王府方好呢。
说话间已是午时时分,凤姐儿请示过贾母,亲自领着婆子们在隔壁花厅摆了五六张桌子后,方请了众人过去坐席,就见桌上早已布好了碟箸杯碟,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肃然立在一旁。
凤姐儿有条不紊的安排大家入席。
贾母、贾敏并黛玉姊妹两个坐了一席,刑王二夫人坐了一席,三春坐了一席,东府的尤氏婆媳并纨凤妯娌又是一席,只四人皆不敢坐,不过虚设其席罢了。
待众人坐定后,凤姐儿便指挥者丫头们将点心、拼盘、小菜、冷碟、热菜、火锅……等络绎不绝地捧上来摆了桌。
命鸳鸯与自己斟了一小杯太白酒,贾母举起来笑呵呵的正要敬大家,以示开席,冷不防就有一个婆子进来道:“回老太太太太,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
婆子话音未落,王夫人已“噌”地站起身来,“我们姨太太来了?怎么事先都未写封书信,或是打发人来报个信儿呢?哎呀,这可真真是天大的好事啊,怪道今晨起来,就看见有喜鹊在院子里闹,敢情儿是有远客到了!”
说完又假作不好意思的向贾母道:“回老太太,今儿个来的就是我那位嫁入皇商薛家的胞妹。我正愁兄长谪迁出京去了,咱们家少了一门亲戚往来,可巧儿今日妹子一家就来了,所以才会这般惊喜以致失礼的,还请老太太恕罪。”嘴里说着“惊喜”,面上却分明只有“喜”没有“惊”,显然对胞妹薛姨妈一家今日的到来,她是早已知晓的。
贾母何等聪明之人,如何看不出王夫人的故作姿态?再一闻得来人竟是三年前曾屡次登门骚扰贾敏的薛家人,心中怒火更甚,因似笑非笑说了一句:“二太太是多早晚学会未卜先知的,下人不过才说了一句‘姨太太来了’,你便知道是薛家姨太太来了?”
“这……”王夫人一张脸子攸地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出去接人了。
还是凤姐儿想着一边是自己的姑妈,一边是自己在贾府最大的倚靠,两方真要闹僵了,自己夹在中间也难做,因笑嘻嘻的站了出来打圆场,“方才老太太还说林姑妈作的好月饼,指不定薛姑妈带来的月饼吃着更香甜亦未可知呢,就让我去将薛姑妈带来的月饼接进来,与林姑妈家的做个比较罢,未知老太太意下如何呢?”
贾母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夫人一眼,方笑向凤姐儿道:“既是如此,你就同了鸳鸯一块儿,待我和你二太太,去将薛家姨太太接进来罢。”命鸳鸯,“且同了你二奶奶走一遭儿罢。”
凤姐儿原非那愚钝之人,如何听不出贾母话里话外竟有防着她系王家人,极有可能会趁机提点薛姨妈的意思?不由心下一凛,面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上前亲亲热热的挽起鸳鸯,便往外面去了。
余下王夫人瞧着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又是着急又是恼怒,却还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无奈的坐下了。
黛玉见状,不由偷偷笑起来,暗想看来要治王夫人,还得贾母出马,不独能让王夫人吃瘪,还能让她敢怒不敢言。
再看厅里其他人,除过与她同桌的邢夫人脸上偶尔闪过幸灾乐祸的笑容以外,余者都一副专心吃菜的模样儿,好似自己在吃什么从未吃过的山珍海味一般;满屋子下人则早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
“姨太太小心脚下……”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终于隐隐传来了鸳鸯清脆的声音。众人便知是薛家姨太太来了,李纨与尤氏婆媳悄悄觑了贾母一眼,见她脸上并无不悦之色,方起身接了出去。
俄顷,便见众人拥着一位身着暗红刻丝褂子、下系月白裙子,长得与王夫人有五六分相似,但眉眼要柔和得多的四旬妇人进来了。黛玉虽未见过她,却亦立时猜出她便是薛姨妈了,心里禁不住叹道,怪道原著里黛玉会觉得薛姨妈是真心待她好,单看后者的面相,确实不像是那等心存恶念的歹人。
思忖间,薛姨妈已几步上前,对着贾母深深福了下去,又陪笑奉承:“常听我们姨太太说老太太最是慈眉善目,活菩萨一般,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又指着她身后的两个女孩儿向贾母介绍,“这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女儿,大的是宝钗,小的是宝琴。”
两个女孩儿忙都上前给贾母行礼。
打从薛姨妈一行进来,黛玉的全部注意力便都集中到了较之三年前更艳丽了的薛宝钗身上,但见她面凝鹅脂,神若秋水,绾了个随云髻,配一支金步摇一支蝴蝶展翅玉簪,上着天青色绣雨后荷花衣衫,点点水珠儿仿佛要滴出画来;下系月牙白百褶裙,隐隐透着亮银色春藤花样,行走辄如涟漪阵阵。再配上其颈间明晃晃的金锁,端的是明**人,富贵逼人,由不得黛玉不感叹,这薛宝钗果真不愧与原著里的黛玉并列“金陵十二钗”之首!
是以并未注意到跟薛姨妈进来的,竟还有另外一名女子,这会子经后者提及,她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因忙将全副注意力,都转到了那女子的身上。就见她穿了件鹅黄色素面上衫,下配茜红色挑线裙子,发如鸦青,肤赛初雪,双瞳翦水,唇若点绛,较之艳冠群芳的薛宝钗,竟是毫不逊色。
只是,原著里薛宝琴可是薛姨妈的侄女儿,薛宝钗的堂妹,怎么到了这里,却变成薛姨妈‘不成器的女儿’了呢?
正自疑惑之际,就听得贾母呵呵笑道:“都是一家子亲戚骨肉,姨太太不必客气。”笑命王夫人,“还不与姨太太引荐引荐大家伙儿呢。”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任是贾母心中如何不待见王夫人,不待见薛姨妈一家子,明面儿上她还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王夫人闻言,如蒙大赦,忙上前一行与薛姨妈见礼,一行不动声色的与她使了个眼色,方指了邢夫人与之介绍:“这是咱们家大太太。”语气甚是轻慢,瞧在邢夫人眼里,便有了几分恼怒。但转念一想,她当众与自己没脸,总好过贾母当众与她没脸,于是心里便平衡了,因草草与薛姨妈回了个礼,受了宝钗宝琴姊妹的礼,便复又坐下了。
介绍完邢夫人,自然该轮到贾敏了,王夫人脸上的笑容便有几分僵硬起来,“这是咱们家的姑太太林夫人。”一面介绍,一面还不忘与薛姨妈使眼色。
薛姨妈根本未料到今日会在这里遇上贾敏,怔了一下,眼里已满满都是恨意,也忘记要见礼了。
她的反应并未能逃过贾敏的眼睛,只是她不动,贾敏自然不会动,因仍是坐在椅子上,慢慢儿的吃着茶。
二人这般情形,彼此倒还没觉着什么,瞧在王夫人眼里却是大急,禁不住暗自埋怨起来,怎么经过三年前那场大变故,自己这个妹子还是这般沉不住气,还是这般不长进呢?悄悄觑了一眼贾母,就见她的脸色分明已沉下了几分,王夫人再顾不得其他,忙扯了一下薛姨妈的衣角,又狠狠瞪了她一眼,打哈哈道:“很多人乍一见得咱们姑太太这般端方高雅,都是如姨太太这般失了神……”
薛姨妈方蓦地回过神来,脸上便换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笑意,“实在是姑太太太过端方高雅,让我瞧得失了神,才会失态的,还请姑太太勿怪。”屈膝与她见了礼。
贾敏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丝毫未表露出来,起身屈膝与她还了礼。跟在薛姨妈身后的宝钗宝琴姊妹亦屈膝与贾敏行了礼,口称:“见过林姑妈。”
岂料贾敏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我何德何能,如何当得起二位薛姑娘这声‘姑妈’?请唤我林夫人即可。”话虽说得客气,却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冷淡与疏离。
王夫人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暗骂贾敏惯会乔张拿致。
所幸宝钗宝琴姊妹都是面不改色,依言复又行了个礼,说了一句:“见过林夫人。”并未有丝毫失礼之处,王夫人方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又与薛姨妈介绍起其他人来。其他人都一一与她见了礼。
轮到黛玉时,薛姨妈眼底又闪过恨意,但转瞬即逝,黛玉只当没看见,屈膝与她见了礼,口称:“见过薛太太。”贾敏都摆明自己根本未拿薛家人当亲戚的态度了,黛玉自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儿拆母亲的台;况她原便不待见薛家人,乐得轻松,因只是唤了薛姨妈一声“薛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