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声唤了一个小丫头子进来,指着莺儿同喜二人道:“你带了她两个下去吃茶歇脚,不叫不许进来。”
“奴婢遵命。”小丫头子忙答应着,笑嘻嘻的上前领了莺儿与同喜出去,并轻轻掩上了门。
这里宝钗方压低了声音问薛姨妈:“方才我听妈说‘巴不得琴妹妹留在尼姑庵里孤老终身’,这话儿什么意思?难道琴妹妹如今还住在城外庵中不成?”
薛姨妈是一提到宝琴便必不痛快的,只因宝琴的眉眼和身段都实在太像当年的烟岚了,以致她对宝琴的恨,远远比对薛蝌还要多得多。不想今儿个却一再闻得久未谋面的女儿提及她,便有几分火了,因没好气儿道:“你管她作什么,最好死在外面永远不回来,才称了我的心呢!”
宝钗闻言,登时又拉下了脸子道:“妈这话儿当着我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其他人的面儿,你混说试试看?‘刻薄庶女’的名声很好听是不是?将来你不靠着二弟养老送终,摔丧驾灵了是不是?什么时候你看事情方能不那么短浅,而是看得长远一些呢?”语气里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无奈与疲倦。
但一看薛姨妈满脸的自责与讨好,她随即又于心不忍起来,说到底,终究是自己在这世上惟一最亲的人了,自己这般说她,心里也未必就好受!因忙又打点起精神,勉强笑道:“不过这样也好,要是琴妹妹真许了人家,事情反倒棘手了。”
薛姨妈不解其意,忙纳罕问道:“这话儿怎么说?我怎么听得一头雾水呢?”
宝钗知道以自己母亲的脑子,一时间也确实想不到那里去,因忙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说与了她听:“……如今瞧着我在府里还算体面,实则我这位子是朝不保夕的。即便我这位子足够稳固,将来没了太子爷的宠爱和太子妃的看重,日子也必定不会好过。府里年老色衰又无子无女的庶福晋格格们多了去了,她们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连个稍微体面些的丫头尚且不如,我可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要过那样的日子。因此我必须得趁着现下还算年轻时,早早生下一儿半女,以免将来老无所依,但只……”
将自己的窘境含蓄的说了一下,又侧面说了一下自己以前过的日子,“所以我想趁此机会,将琴妹妹弄了进来,借着她的年轻貌美,将太子爷吸引到我屋里来,然后不管是我还是她有机会生下子嗣,都算到我名下,将来待人老珠黄时,我也不必担心自己以后的生计了!”
“……这个法子乍一听倒还不错,但认真一想,却甚是不妥。”薛姨妈闻言,难得清醒的道:“那个狐媚子如今正是年轻漂亮之际,万一她趁机迷惑了太子爷,反而夺了你的宠去,可怎么样呢?万一将来是她先有了身孕,太子爷与太子妃自然捧着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再有太子妃那里,焉就能同意你弄了她进来,她心里就未必不会妒忌不会因此而恨上你的?你若真觉着这个法子好,那我多费些银子与你买个绝色的丫头来都这那个狐媚子强,至少咱们握着买来丫头的身契,你让她向东,她是绝然不敢向西的!”
见薛姨妈难得的没犯糊涂,虽然她是在驳回自己的意见,宝钗照样很欣慰,“我如何没想过这些?但只如今时不待我,真等到妈去采买了绝色的丫头与我送来,只怕太子爷更要将我忘到脑后去了。再者,太子爷贵为储君,将来的皇上,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一般的庸脂俗粉,即便空有绝色的外貌,也难入得了他的眼,还必须得有气度有才学方能长久的吸引住她,这个人选舍琴妹妹其谁?妈未必是舍不得她不成?”再一点,将宝琴弄进来还可以牵制住薛蝌,让他投鼠忌器,将来也不敢待她母亲太苛刻。
“我会舍不得她?”一席话说得薛姨妈咬牙切齿,“我巴不得她一天好日子过不上!我只是怕引狼入室,将来反让她成为你的敌手罢了。妈虽糊涂,也是一步步从年轻媳妇子熬到今天的,又岂会不知道内宅妇人之间的战争,很多时候也是很惨烈的?万一将来让她得了势,反过来待你不善,可怎么样呢?”
宝钗闻得薛姨妈松了口,忙笑道:“妈难道忘记我的手段了?就凭她一个小丫头,是绝然翻不出我的五指山的,你只管放心罢。”
薛姨妈一想到女儿往昔的心计手段,倒是真放下了大半儿的心来,“……但只太子妃娘娘那里,你又该怎么说呢?总不能直说是你娘家的妹子罢,那她只怕一眼便能瞧出你的用意,反倒坏事,你可得好生想个说辞方好。”
宝钗悄笑道:“这个我早已想好了,就说琴妹妹是打小儿跟在我身边的丫头,与我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恳求太子妃娘娘能开恩让她进府来继续伺候我,想来娘娘当不会驳回才是。你放心,这边我自会打点好的,你回去后只需尽快使了人去城外接了她来家,然后好生作几件新衣衫打几样新首饰,到我下次使人来接你过府时,带了她一块儿来,咱们的计划便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儿了!”
薛姨妈听说,拿眼缓缓打量了屋子四周金碧辉煌的陈设一番,方不情不愿的道:“好罢,我听你的,待家去后便使人接那个狐媚子去。”又禁不住抱怨,“这样荣华富贵,偏要让那个狐媚子跟着来享福,想想我就不甘心!”
宝钗生恐她家去后不按自己的要求来办,忙正色告诫她道:“你可千万别想着琴妹妹不配享受这些富贵荣华,下次来时不带她来坏了我的大事儿啊!你是不知道,东厢那个贱人就算是能想出这样好法子,也将人弄不进来呢,咱们后半辈子是作人上人还是过暗无天日的日子,成败可就在此一举了,你可万不能为泄一时之气,就意气用事啊!”像是怕她回去后变卦,又再四嘱咐了几遍,得到她连连点头作保证后,方心下稍安。
正事既已说毕,宝钗便想到了昨儿夜里连夜收拾出来的好衣衫好首饰,忙打开箱笼都捧了出来放到桌上,颇为自得的笑道:“这些都是太子爷与太子妃娘娘新进赏下来的,我留着也是穿戴不完,妈今儿个就带些回去,明儿有客人到或是去别人家里作客时穿罢,说出去也是体面。可别再作今日这般打扮了,没的人叫人笑话儿你轻狂。”
薛姨妈神色间就有几分讪讪然,“……我理会得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沉默了片刻,又问:“你说这院子东厢还住了人,你都是格格了,怎么还不能有自己的院子吗?”唉,虽然是金碧辉煌,却远远及不上家里那般敞亮,可见女儿在太子府,也确实是受了她们所看不到的委屈的啊!
提及这个,宝钗立时便冷下了脸子来,很恨道:“除了贾元春那个贱人,还能有谁?哼,她不就只是一个最低级的女官吗,还真当我奈何不得她了,走着瞧,总有一日我会让她知道,惹到了我会是什么下场的!”
怔了好半晌,薛姨妈方反应过来贾元春乃何许人也,亦跟着咬牙切齿起来:“哼,跟她那个娘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将来等你成功生下小阿哥了,咱们一定要将她们母女乃至整个荣国府都踩到脚底下去,哼,不过一个国公府罢了,轻狂成那样儿,须知这里可是京城,一个匾额砸下来,五个人里便有四个人是王公贵族,他们又算得了什么?!”浑然忘记当初自己是如何想要将女儿嫁进荣国府,以期能摆脱自家让人瞧不上的商家身份了!
宝钗忽又想起自己当初可算是踩着王夫人和元春方进了太子府的,以王夫人的性子,事后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因忙问道:“当年我进府之后,姨妈……贾二太太可曾为难过你?当时二弟也不在家,你没有吃亏罢?”
薛姨妈见问,遂将当日王夫人领着下人气势汹汹上门时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当时也是冯嫂子领了人上门来,那个疯婆子方不敢再吱声的。之后听说她意图谋害林家那个狐媚子腹中的胎儿结果却事发了,被贾老太太及贾二老爷下令禁足了,自然也就无暇再上门来找咱们家的麻烦了。不过真是老天不长眼,没能让她将林家那个狐媚子的胎儿弄掉了再事发,不然咱们也可以出一口恶气了!”
宝钗闻得薛姨妈并未吃多大的亏,也就丢开此事不提了,因又说道:“此番妈是蒙太子妃娘娘开恩,方能过府来与我一见的,在情在理,妈都该去给娘娘请个安顺道谢恩的。”扬声唤人,“来人哪——”
少时,便见香兰堆着满脸的笑推门小跑着进来了,行礼后问道:“格格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