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因思忖道,若是让林姑太太知晓了此事,只怕会大动肝火,甚至极有可能会动了胎气,到时候她岂非是一片好心办坏事了?倒不如将事情直接告知了林姑娘,让她斟酌着处理,以她的才能,想必是完全可以在不惊动贾敏的情况下,她方回过神来,豁出去一般说了一句:“既是如此,我就告诉姑娘了。
”
彼时鸳鸯方明白过来黛玉真正的意思,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姐姐有什么话,将此事处理得妥妥帖帖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还是雪雁笑着将她推出二门,黛玉便皱起了眉头,不再说话。
雪雁见状,忙上前压低了声音与鸳鸯道:“想来姐姐还不知道咱们府现下的状况,乃是老爷亲自下了令让我们姑娘掌管一应家事,好让太太安心养胎,所以家下所有事务,乃至与其他各府之间的人情来往,都是我们姑娘做主,又令一个心腹婆子驾了一辆不起眼的车子过来要搀她上车送她回去时,告诉我们姑娘与告诉我们太太,其实是一样的。
遂咬了咬牙,还请姑娘千万多多提防着,怪道先前贾母要几次三番登门,泯灭人性的混账婆媳痛骂一顿!,老太太尚未起身,换做其他人,她却未在第一时间打发人上门来将此事告知与我娘亲或是我,即便此事一开始只是贾二太太的主意,过分到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毕竟雪雁是贴身伺候黛玉的,转身跟了她继续往前走,以备不时之需。”旋即将王夫人欲将宝玉过继给林家,以谋夺林家的爵位家产之事,及她闻得了贾敏有孕之后,是如何的生气,进而生出的那个诛心之念细细说了一遍与黛玉知晓,末了道:“我想着老太太向来最疼姑太太,所以未将事情回与老太太,免得气坏了她老人家,而是自己悄悄儿来求见姑太太,如今姑娘既已知情了,因忙请雪雁替自己给黛玉道谢,不要让太太得逞了。”
虽说安了心来提醒贾敏,但鸳鸯言语间还是有所保留,并未将贾母的想法说与黛玉知道,而是将事情都推到了王夫人身上,只盼着明儿真有什么风声传到了贾母耳朵里时,希望她能瞧在她一心维护她的份儿上,从轻发落她。
只是黛玉乃何等聪明样儿人,如何听不出鸳鸯并未完全说实话?因冷冷一笑,道:“鸳鸯姑娘说贾老太太并不知道此事,只怕未必罢!”
一想到方才鸳鸯所说的王夫人的谋划和贾母的助纣为虐,所以才会犹豫熬煎了这么多天,最后还是选择上门来给林姑太太提个醒儿的吗?
恍然之后,随之浮上黛玉心底的,则是震怒,贾母与王夫人这对婆媳,先前生出了那个不该有的念头也还罢了,如今竟还敢谋害贾敏腹中的胎儿,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却说黛玉闻得鸳鸯说罢王夫人那歹毒的谋算,方对先前贾母几次三番前来林府且不住在贾敏跟前儿夸奖宝玉如何上进之事;以及王夫人前日忽然贸贸然登门,还送了许多吃的用的东西来,方上车离了林府。
余下雪雁瞧着车子渐行渐远了,彻底恍然了,登时便禁不住震怒不已,因冷冷说道:“鸳鸯姑娘说贾老太太并不知道此事,只怕未必罢!”
鸳鸯闻得她话语间连称呼都变了,不再称贾母作‘外祖母’,而是‘贾老太太’,其间的疏远与决绝可见一斑,不由心下一慌,吃不准她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
但她终究还未忘记现下贾母才是她的主子,因忙摆手急急为贾母辩道:“老太太真个不知情,全是太太的主意。因前儿个太太跟前儿的周大娘来回老太太时,方疾步折回了厅里。
再说黛玉,周大娘又恐回去迟了太太动疑,所以将事情悄悄儿说与了我知道,请我帮忙回与老太太。我想着老太太年纪大了,闻得太太竟会有如此行径,必定会大动肝火,万一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样呢?所以我才自己作了主意……”
话未说完,已被黛玉冷冷打断,“鸳鸯姑娘,我敬你是个正经人,所以才会容你说了这么多言不由衷的话,待打发走鸳鸯后,我断不会多作理会!”顿了一顿,又道,“贾老太太到底知道不知道此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在这里多费口舌呢?”
“老太太是真个不知情……”鸳鸯讷讷的还待再说,却在接触到黛玉冷冷的目光后,戛然止住了,旋即慢慢低下了头去。
耳边又传来黛玉冷冷的声音:“诚然如你所说,贾老太太事先或许确实并不知道贾二太太打的什么主意,但在那位周大娘去找过你之后,毫无疑问她是知道了的。可是,便遣了众服侍之人,反而是你今儿个独自一人找到了我们家的门上,欲将此事回与我娘亲,显然她是下过令让你不得将此事告知与其他任何人知道的!”
说着见鸳鸯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她将声音稍稍拔高了,继续道,“作为一位母亲,她在明明已知晓了自己的女儿与未出世的外孙正处于危险当中的情况下,却选择装作不知道此事,而是纵容贾二太太上门来谋害自己的女儿和外孙,继而达到自己心中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此一来,只留在春纤在跟前儿服侍,到后来,她也成为了助纣为虐的帮凶,尤其她眼睁睁看着被谋害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的行径,较之贾二太太,更要可恨一百倍一千倍!”
一席话,说得鸳鸯白着脸子,再也说不出话来。林姑娘虽然是方才才知道此事的,但她所点出的老太太的想法,何其准确!她自己不也是因为觉得老太太此举实在太过分,一个人在屋里踱起步来。”
思忖间,黛玉已吩咐了雪雁送客:“……先去帐房支五百两银子,过会子你亲自送鸳鸯姑娘出去
雪雁忙屈膝应了,上前几步向鸳鸯道:“鸳鸯姑娘请。”
鸳鸯不知道黛玉会如何处理此事,焦急的拿眼看她,却见她一直低垂着头,似根本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一般;耳边又闻得雪雁再次说了一句:“鸳鸯姑娘请。”说不得只能向黛玉行了个礼,随着雪雁出去了。
走出去没多远,鸳鸯正想开口问问雪雁觉得黛玉多半会如何处理此事,欲请雪雁在适当的时候帮贾母说几句好话,她便恼一阵恨一阵的,自然更了解她,冷不防背后却传来一个声音:“雪雁姐姐且慢。”
二人忙都回头看去,却是黛玉身边的二等丫头小螺追了出来,微喘着向鸳鸯道:“姑娘让我给鸳鸯姑娘带句话,明儿若是有什么困难或是需要,只管使个人到门上说一声儿,姑娘若是能办得到,绝不推辞!”
小螺传完话,欠身向二人行了礼,便微喘着复又小跑折了回去。
这里鸳鸯望着她的背影怔了片刻,方在雪雁的轻声催促下,始终意难平,却再没有了想旁敲侧击问问雪雁黛玉一多半儿会如何处理此事的想法,老太太此番是真个太过分了,林姑娘再怎么处理,都不为过!
二人又向前行了片刻,雪雁便让鸳鸯原地稍等片刻,自己先去了一趟帐房后,复又领着她行至二门前,方自袖里拿出一个荷包,一面递与鸳鸯,一面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姑娘吩咐给鸳鸯姑娘的,说是让鸳鸯姑娘收好了,直恨不能立时冲到贾府去,方明白过来先前在厅里时黛玉吩咐雪雁送她出来时,缘何要吩咐先去帐房支五百两银子,敢情竟是要给她的!她忙摆手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今儿个来,并非是为了姑太太和姑娘的赏钱而来,原是为了自己的良心而来,还请妹妹将这荷包收回去,再替我与姑娘说道一声。”
雪雁不由分说将荷包塞进了她的怀里,方附耳小声说道:“姑娘因知道姐姐是个好人,所以才会只给了五百两的,不然若只是答谢姐姐今儿个走这一遭,指着贾母和王夫人的鼻子将这对狼狈为奸,亦不为过,皆因姑娘是拿了姐姐当自己人看待。姑娘的意思,是让姐姐拿了这五百两,先为自己及家里人想法谋一条后路,不然明儿真让贾老太太知道了姐姐今儿个行径,只怕……姐姐及家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提醒她连其他各府的夫人奶奶们来了都是黛玉出面在应酬,何况她一个丫鬟哉?
至此,心里方终于恍然了,又向雪雁道了谢后,一再在贾敏跟前儿说宝玉的好话;怪道她让贾敏到如海跟前儿说项,希望如海能带了宝玉在身边历练,敢情竟是在打如海镇南侯爷爵位的主意!
鸳鸯怔了一瞬,便是给上千儿八百两的,说是她这个作舅母的‘为未出世的小外甥备的一点子薄礼’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