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王大婚还有五日。
这些天,乔叶不常去“天下无美”,却反而时常去距离郊区最近的“匠心独运”,和那里的伙计越来越熟。她与楚都第一巧匠鲁艺也很谈得来,他是个和蔼却精明干练的老人家,乔叶很喜欢听他说话,也喜欢看他雕刻。明明是笨重难看的一块顽石,到了他的手中却变成了精巧的石刻艺术品,乔叶常常啧啧称奇。这就好比是药材到了师父的手上,不管是毒物还是救人的药物,都与原来的东西截然不同。
化腐朽为神奇,大抵就是如此吧?
“佟方,五日后的晚上,你让马车在楚江边等我,就在……”乔叶漫不经心地对伙计笑道。
“小公子要出门?”那叫佟方的伙计不解地问道。
乔叶一笑,摇头:“不是,就是有客人要来取货,那个时辰有些晚,我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帮手,只能麻烦你了。”
佟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问题没问题……”
能得到老板百里挑一的赏识,小伙计十分开心,更加不曾细问是什么客人、有什么货要送,也没有细细想,到底有什么交易非得挑着深夜来办的。
“就这么说定了,不要忘记了哦!马车停在那里,到时候我来找你。只要不是我,其他人都不要理,这笔生意很重要。”乔叶又叮嘱了一遍。
佟方连连点头:“小公子,你放心吧!佟方办事,你知道的。”虽然面前的小公子个子不大,年纪也轻,可是待人温和有礼,给的工钱也高,在众人中的威望和信誉都极高,人人都喜欢他。
“我相信你。”乔叶一笑,“鲁师傅那里叫你了,去忙吧。”
佟方点点头:“嗳!”一路小跑,忽地停住,回头道:“小公子,那天是离王殿下大婚的日子啊,那客人可真会挑日子。”
乔叶脸上的笑容一僵,唇角微微一扯:“是啊,好巧。”
佟方憨憨一笑,抬脚跨进园子里去了。
乔叶凝眉想了想,似乎一切计划都已经部署好了。不对,还有一个人不在计划之内——
楚慕。
如果到时候他来找她……
乔叶低着头慢慢在院子里踱步,夕阳的余晖打在院中的绿色藤蔓上,也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越想越烦,忽然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朝院子里走来,还带着焦急的呐喊:“小公子!小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乔叶抬头,走过去,那人也跨进了院门,是“天下无美”的伙计。
“怎么了?”乔叶问道。
“小……小公子,不……不好了……”那伙计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满头大汗,缓了缓,道:“老板娘被……被抓走了!”
乔叶瞬间睁大了眼睛:“被谁抓走了?”伙计口中的老板娘指的是赏心。
“咳咳,是一队官兵。”伙计皱紧了眉头,脸上满是害怕的神色,哆哆嗦嗦道:“太子殿下遇刺了,受了伤,流了好多血,所以宫里的人来问罪……谁知道,那个人竟是太子……”
乔叶愕然,楚萧遇刺了?“天下无美”内的安全措施向来不错,楚萧来的时候也从不张扬,居然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顾不得再去想那么多了,乔叶快步往外走:“咱们回去看看。”
繁华的街道上,“天下无美”的周围聚集着很多人,纷纷对着那金色的招牌指指点点,有惋惜的,有质疑的,有不解的,有幸灾乐祸的。
远远望着门上贴着的白色封条以及醒目的红色官印,乔叶怔了半晌,愣愣地一动不动,旁边的伙计怕她受不了打击,一个劲地安慰她想开点。
想开点?乔叶蓦地转身,快步往一个熟悉的方向走。现在不是想得开想不开的问题,“天下无美”被查封算不了什么,钱财丢了可以再赚回来,当务之急,是知道赏心怎么样了。楚萧啊楚萧,起初我以为你能够给她快乐,谁知道你居然连起码的安全都不能给她呢?
走了不知道多久,等到熟悉的建筑和清冷的匾额映入眼帘时,乔叶微微愣了愣,她怎么会下意识地就走到这里来了?
离亲王府。
门前的石狮子永远那么冷冰冰的,好比初次见面的他,冷漠而疏离,不知道里面的摆设有没有什么变化。
乔叶垂眸,她错了,她的腿该好好管管了,怎么一遇到困难就想着来找他呢?
如今,他再不是她的七哥了啊。
叹息,转身往回走。
“小公子!”有人在身后急急地叫她。
乔叶回头,是白芷。
白芷向来不喜欢她,对她从来不冷不热,若非必要,也从不肯跟她说话,这些乔叶都知道,这会儿,她叫她做什么?用的还是这样恭敬的称呼。
“小公子,请留步!”思索间,白芷已经走到跟前来了,她的白衣素白,与楚离华贵的刺绣白玉袍完全不同。
乔叶有些尴尬,心里着急,却不好开口:“何事?”
白芷看着她,斟酌着开口:“小公子可是来找殿下的?”
“没……”乔叶正要否认,却被白芷迅即打断:“白芷这就去禀告殿下!请小公子随我来。”
说着不给乔叶任何开口的机会,就径自往台阶上走。
乔叶敛眉,叹息,为了赏心,求一求他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他是亲王,和楚萧或多或少有些接触。
于是远远地跟在白芷身后。
离王府中的路她太熟悉了,根本不怕会迷路,白芷在楚离的卧房前停下,示意自己先进去请示。乔叶点头,从前她来的时候,是不需要请示的,他会亲自出来接她。
白芷进去后,乔叶环顾四周,没什么变化,植物盆景的摆设还是与先前相同,只是盆景中的石竹花有些枯萎了。不由自主地,乔叶蹲下身子,拿起花架上的铁锹动起手来。
虽然是白日,卧室里的窗帘拉起,燃着安神香,白芷穿过屏风,走到楚离的床前,轻声道:“主子。”
床幔周围的摆设很简朴,并不奢华,除了床头架子上用灯罩掩着的数颗碗口大小的璀璨夜明珠正一刻不停地放着光彩。
“咳咳,”大床上的男人轻声咳嗽,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他惯常的冰冷:“何事?”
白芷想了想,应道:“回主子,小公子来了。”
楚离呼吸一滞。
白芷无声叹息,继续道:“小公子应该有事要说。是不是让她进来?”
“不用!”楚离突兀坐起了身,就在白芷惊愕时,他补充道:“本王出去。”
“可是您的身子……”白芷欲言又止。
“无碍。”楚离下了床,白芷只好打住不说,上前为他更衣。自从订婚宴第二日清晨回府之后,主子便一直病着,没有出卧房一步,任何宴会邀约一律拒绝,白芷叹息,原来心竟是系在门外那人身上。
楚离站在屏风后面,脚步有些踌躇,死水一般的心里漾起一丝光亮,他闭了闭眼,睁开,走出门去。
五日不见,她还是一样。楚离站在门口迟迟未动,紫色的瞳眸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少女的背影。她蹲在地上,拿着铁锹正在为石竹花翻土,每次遇到花花草草,她总是容易被吸引住,一丝不苟全神贯注。
那夜在石竹花海中坐了一夜,他以为从此以后她都不会再见他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颓唐和绝望将他的心堵得死死的。
然而,他想见她。
“小乔……”楚离脱口喊出来。
少女惊慌回头,像是偷窃被抓住的小偷,匆忙将铁锹背到身后藏起来。
她站起来,尴尬地冲他笑:“七哥。”
习惯是不容易改变的,比如称呼,比如爱好,比如心态。
楚离想笑,却笑不出来,他跨出门槛,走到她面前停住,看着她,等她开口。
乔叶知道他的习惯,他不爱说话,嘴角扯开一个无奈的笑,半是商量半是恳求:“七哥,你能不能……带我进宫?”
楚离蹙眉,紫色的瞳眸微微一眯:“进宫做什么?”
乔叶这时候才知道害怕起来,不知所措地捏紧了手中的铁锹,低着头:“赏心被宫里的人抓走了,我要去救她。”
楚离紫瞳一闪,薄唇抿了抿:“你进了宫也救不了她。她是太子的人,太子自然会救她。”
乔叶咬了咬唇,低垂的眼睛里含着不能被理解的委屈:“我只有赏心一个朋友,我想去救她。”
这话听得楚离心里一痛,走过去想拉她,乔叶躲开,抬头冲他笑,眼中泛着泪光:“七哥,算了,我不要你帮我了……对不起,打扰你了,我……”
“小乔!”楚离不容抗拒地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抱住,呼吸粗重,一字一句道:“留在这里……等着我。”
她对他到底有多失望?到底有多不信赖?不是他不肯,只是宫里太危险,每一步都可能是别人设下的一个局,她不懂,他也没有办法对她解释。
听着头顶处传来的粗重呼吸声,乔叶低下头去:“七哥,你生病了,我去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