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皇后看在眼里,凤目微微一闪,笑容如牡丹般清淡却雍容华贵:“烟儿这孩子相貌出众,待人也是极好的,又有本事,只是不知道谁家有这样的福气娶她进门。”
众人安静了下来。重臣之女的婚姻,向来都是政治上的大事,何况是大楚唯一的女将军呢?傅皇后这么轻轻一提,有心之人便开始揣测,更有人急得恨不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楚离原本安定的心也不由地一停,政治联姻,这个词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只是如今真正懂得的时候,却有了诸多为难。一瞬间,心里居然乱糟糟的。
傅皇后却无视众人的眼光,继续说道:“陛下,女大当嫁,臣妾记得烟儿已经年方十八了吧?再不婚配,怕是有些违了伦常。不如,您今日就给烟儿御赐一门婚事,顾相府中岂不是双喜临门?”
大厅内再次安静下来,傅皇后笑道:“萧儿,离儿,不是母后说你们,都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怎么能不立妻室呢?我大楚国千秋万代,血脉相传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还有慕儿,也是一样。”
楚萧唇边泛起苦笑,抬头时却已经恢复了淡然:“一切全听父皇做主。”母后想听的,也不过是这句话罢了。
楚离也笑,紫瞳却深深,看不清真实情绪:“母后说得是。”他从来不正面反抗她。
楚慕却不在乎,桃花眼已经喝得迷离,出言不逊:“皇后娘娘先安排好了太子殿下和离王殿下的婚事就好,至于小王,还要风流快活几年再说。”
此言一出,众人却没有感觉到半点不适,仿佛他生来就该是如此大逆不道的。
傅皇后嘴角轻扯,显然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看向楚皇道:“陛下,您说呢?”
楚皇握着凌妃的一只手,仍旧笑容满面,他点了点头,哈哈大笑道:“一晃啊,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朕也老了,对,是该婚配了,朕也想抱抱孙子。”
众大臣安静地听着,正在揣测楚皇会怎么指配,没想到楚皇忽地话锋一转:“只是,小儿女之间的婚事,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才是,朕也不好乱点鸳鸯谱啊!皇子大婚,也犹如寻常百姓,夫妻之间要相对几十载,要是朕点错了人选,岂不是误了一辈子的姻缘吗?不好,不好啊!哈哈……都说天上有月老,专门拉红线,皇后难道以为朕也有红线不成?”
完全开玩笑的语气,傅琬莹脸上的笑容僵住,不想笑却还得笑:“陛下说得是,让他们自行选择婚嫁,等到选好了,陛下再赐婚也不迟。”
“不必赐婚。”楚皇搂住凌妃,笑道:“萧儿、离儿,你们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自己去提亲便是,若是姑娘家的父母同意了,加上媒妁之言,朕也就没有任何意见,择日成婚便是。”
大臣中一阵唏嘘,尔后却都恭维地大赞楚皇英明。当事人却个个心神不宁起来。
楚萧安静饮酒,听着乐师的奏曲眉头微锁,有一个调子不对,一直不对,如果赏心在,她必定能够听得出来,也必定能够弥补,他的梅花三弄的曲子已经谱好了,想奏给她听听。
楚离的心里乱成一团麻,这些日子以来许是被柔情所困,他忘记了许多东西,整天心里被她拨弄得忐忑又欢喜,如今,傅琬莹的心思已经如此明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微微转头,看向身边的白衣女子,她的眼眸也正好看着他……
没有躲闪,顾姳烟微微一笑,执起酒樽敬他。
不知道心里面是怎么想的,楚离端起酒樽一饮而尽,面前的女子也相当豪爽,滴酒不剩。放下酒樽,楚离轻轻呼出一口气,小乔不能喝酒,一喝就醉。
顾姳烟心里却开怀起来,对着酒樽兀自笑了。楚离不是傻子,他必定知道倘若娶妻,他应该向谁提亲。傅琬莹自然也不是傻子,然而,既然楚皇都说了自行择取,那么她的选择自始至终都只有楚离,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只要楚离的聘礼入了顾相府,那么她五年来的努力就都没有白费,只能算是如愿以偿了。
斜着凤眼睨了不远处的凌宛殊一眼,顾姳烟笑了笑,没什么其它的意思,连鄙夷都算不上。她这个小姑姑所生的娇滴滴的表妹,除了有楚都第一才女的名号之外,其实是颗榆木脑袋,她顾姳烟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会看表象,只会撒娇耍泼的千金大小姐,如何能配得上她的楚离呢?
大厅内宴会继续,欢声笑语不断,不管是应酬也好,敷衍也罢,至少从表面看来是其乐融融的。楚慕坐在太子楚萧身边,抬眼向斜对面的楚离望去,心里隐隐有些忧虑,自然不是为楚离,是为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不管出于哪个方面考虑,楚离要想生存下去,要想抓住政治的命脉,是不可能娶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小丫头的。就算她是相国府的四小姐,对楚离也是什么帮助都没有。不仅如此,甚至还会给楚离带来前所未有的笑柄。
如果是这样两难的境地,楚离,你该怎么做呢?
楚慕无所谓地笑笑,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们任何人做怎样的打算都和他无关,甚至,这样的宴会场合他来与不来都不重要。楚慕抬头看了楚皇一眼,十分熟悉的脸孔,带着和蔼的笑意,与记忆中父亲的冷言冷语完全不同。
然而,这样和蔼的人,才最是看不透的吧?
楚皇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做得恰到好处,从来不去刻意偏袒哪一边——
不指婚,那么任何人都不会得罪;封亲王,平衡了朝中的势力纷争;稳坐如山,等所有人都为猜测他的心意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却出其不意地做出意料之外的决定。
这就是帝王。
杯中酒水清澈,楚慕喝得有点多了,只觉得头又开始痛了起来,一下一下跳动着的疼,甩头没用,闭眼没用,这样痛苦的时刻,他就越发想念那双温柔的手,或者,是暗格中那可以麻痹神经的药物。
傅皇后设宴结束后,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起来,各种势力蠢蠢欲动。
然而,这一切和乔叶无关,楚都的风云变幻对她来说实在太大,连什么权势、纷争她都从来没有注意过,因为不懂得,所以不在意。另一方面,并没有任何人和她提起过,她自然也无从知晓有什么政治变化,因此还固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她所烦心的事情不过还是楚慕,说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她总觉得楚慕会做些什么来折磨她。他总是喜欢威胁她、逼迫她,虽然这样的折磨、逼迫、威胁常常无疾而终,她却仍旧对他不能放心。
然而,不可否认的,也因为他的缘故,石竹院里的日子突然好过起来,不管凌相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和娘亲的吃食都变好了,再也不是难以下咽的粗米,起码温饱问题是可以解决了。
就算如此,乔叶也不肯接受这样的改变,每顿的饭菜她还是会定期地从外面采购回来,如果前院那些恶毒的女人突然起了什么想头……
还是防着她们一点好,外面的房子重新找了一处,这一次她很小心,想必没有人发现。只需要一个时机,她就会带娘一起逃出去。
这个时机是什么呢?什么时候,能够摆脱所有人的眼睛?现在因为楚慕的缘故,凌相或者前院的人会时不时地到后院查看,她连出府都困难了。因此,她更加厌恶楚慕。
不过七哥说,要出门几天,让她不用去找他,“天下无美”也有赏心照看着,她倒也不急着出门,就等着楚慕来算账了。
等了好几天,也不见楚慕的人影。他恐怕是厌恶她了,所以没有兴趣了吧?每次都是这样,让她急得团团转,他却老神在在的不慌不忙。
乔叶百无聊赖,常常去看院中那些石竹花,笼中鸟的滋味,真不好受。
就在她准备放弃等待的时候,却见到了楚慕——他站在石竹院的墙头,居高临下地瞅着她。
乔叶吓得往后退,后背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偏头一看,这石头的下面就埋着楚慕的那块玉佩,一看到就想起他们之间的过节。她拨弄开脸上乱糟糟的头发,仰头看他:“你、你怎么在这里?”不走前门,居然翻墙?
楚慕负手站在那里,看着她不说话,琥珀色的瞳眸有些清冷,然而仅仅是转瞬,他又扬起笑脸,对她招手:“小刺猬,你是不是想出去?嗯?”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
乔叶惊讶,咬咬唇,他猜得可真对,但是她不想承认:“才没有。你别想害我!你肯定是想让我出去之后,在凌宗吾面前告我的状。”
“哟,真不想啊?”楚慕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本来还想带你出去玩玩的,现在看来,小爷真是自作多情了。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