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也要和我们一起玩吗?”小女孩停下来,奶声奶气地问道。
白玉槐树下有一块大石,上面坐着一个身穿浅绿色衣衫的少女,她的容貌极美丽,眼睛很大,瞳仁乌黑,可惜的是,眼中并没有神采,唇边也没有笑容,显得有些呆滞。她已经盯着那些孩子看了许久,一眨不眨地看着。
听见小女孩的询问,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哦,我还以为姐姐也喜欢玩爆竹呢。姐姐,你看,那个个子最高的叫周遇,他最坏了,哼,总是喜欢把爆竹扔到我的旁边来吓唬我。他要是过来了,你就跑,要不然会被炸到的。炸到了会很疼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少女一笑,轻轻点点头。
“那好,姐姐,我走了哦!”小女孩笑容明朗,又跑开了。
树下便又只剩下那少女一个人。
远处高高的城楼上站着两个人影,灰衣的小厮道:“城主,您看看,她又坐在那里了。第十天了。别人问什么,她只是笑,也不说话,脑子果然不大好。”
蓝色锦袍的男子轻轻咳嗽了几声,蹙眉道:“元宝,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问你是在哪里带来的她,你又不知道。问你她是谁,你还是不知道。”
元宝尴尬地一扯嘴角,扭开头去,眼睛望天,伸手擦了擦城墙,忽然道:“哎呀,城主,小的突然想起来府里的那些马还没有喂呢,小的要回去了!”
说着赶忙跑着下了楼。
着蓝色锦袍的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睛重新看向远处树下的少女,叹了口气,元宝突然带回来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快要过节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把她送回家去。
醒来第十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
当你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陌生,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有一天你醒来时,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是认识你的。他们把你围在中间,一直问你: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住在哪里,你的亲人呢,你为什么来了这里,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你……
许多许多问题。琐碎又杂乱。
因为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你,所以每一个问题都问得很细。
可是他们人多啊,一人一句,询问都要问上半天。这样还不算奇怪的,当他们的问题问出来时,当他们在等待你的答复时,你却茫然地看着他们,摇头,再摇头,还是摇头,问什么都摇头,于是,后来,轮到众人摇头了,他们口上或者心里在说,哎呀,问了这么久,竟原来是个傻子,问了也是白问,说不通的。
然后,他们各回各家,围观散去,空留你一人坐在冰冷的大石头上,风吹起你的发,身子凉飕飕的,轻轻皱起眉头,心想,其实,我不傻啊,只是这些问题,我是真的答不出罢了。连撒谎都觉得词穷,也完全没有必要——
没有人在乎我的名字,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这里,从前的我一无是处,现在的我……
孑然一身。
“元宝,天黑了,去把那位姑娘找回来吧。”
“可是,城主,她是个哑巴,耳朵也不知道好不好,未必能听得懂小的在说什么。”元宝很为难,不肯去。
“元宝,快去!”云廷有些微怒,平日里对待下人太好了,这个元宝,总是喜欢撒娇耍赖的。
“是,城主。”元宝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到了城中那棵高大的白玉槐树下,那个女孩子果然还坐在那里,云城的天气虽然四季如春,可是夜晚的温度总是比白天要低的,她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元宝敢断定,这个女孩子确实是有点傻。
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他说话,于是出口的声音很大很冲:“喂,城主让你跟我回去!快点起来!”
女孩子吓了一跳,从大石头上坐起,转身,往后退,一双乌黑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元宝受不了她的眼光,没好气道:“干什么?!我从来不打女人的!你怕什么?”
后来,他才发现,不只是他,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她三步以内,她对任何人都有防备,像是一只刺猬不分敌我地随时竖起身上的刺。
女孩子还是不说话。
元宝服了,对她一鞠躬:“小姑奶奶,我元宝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主子,跟我回去行不行?城主看你可怜,大概要收留你当个侍女,你的命怎么这么好?”
哪里知道,他刚刚说完这句话,那少女的脸色立马变了,看过来的眼神凌厉如刀,元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竖起双手交叉挡在胸前:“你……你想怎么样?细胳膊细腿的,你还想打我不成?”
少女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径自朝前方的小巷走去,根本没有要跟他回去的意思。
“喂!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回事啊?!问你家在哪里又不说话,给你地方住你又不肯,真是活见鬼了!我们城主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元宝在她身后大声嚷嚷。
少女个子小小的,也很瘦,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然而她的腰身挺得很直,听了他的话半步都不曾停顿,一直到了巷口的转角处,一转身,消失不见。
元宝气得跳脚:“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小丫头!给她饭吃,她不要,给她地方住,她也不肯!到时候饿死了,可不要怪别人!哼!”
转身,元宝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不管怎么说,到底都是他和城主救了她,她居然一点感激和要报答的意思都没有!这个小丫头,果然不是云城的人,怪癖、自私、难相处!
第二日,城中那株白玉槐树下,再不见那个浅绿的身影,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的时候还讨论过她的去向,担心过她的安危,可时间一久,也就不再提起了,兴许,是她的家人找到了她,把她带走了吧。
一年后,城中突然有人得了怪病,起初是一个人,后来病人的家属也被传染上,诸多大夫诊断之后也无法找到根治的方子。城主云廷焦急万分,命人速速赶往楚都,寻神医相助。可是云城与楚都相去甚远,即使是快马加鞭来回也得十余日,城中一时间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有一个专门靠卖柴禾为生的农夫说,城西的云城山上住着一位神医,他们一家三口的顽疾就是他治好的。
一时间,城中人生存的希望又被点燃。
云廷派元宝上山去请,人没有请到,却带回来了一张药方。也不管是真是假,城主按照方子抓了药,分派给了百姓,十日后,药到病除,云城瘟疫肃清,自此,云城城主的威望与信誉在百姓中有口皆碑,而那云城山上的神医也成了众人讨论的话题。
“那神医什么模样?”云廷问元宝。
元宝撇撇嘴,挠挠头:“不知道。”
“不是让你去请他的吗?难道你连他的面也没见到?那他如何给你开的方子?”云廷很不满。
元宝很不愤地说道:“说起这件事情我就来气,前几天忙一直都忘了跟城主说。那神医隔着一道门跟我说话,问了问病情如何,然后,一道木窗打开了,从里面窜出来一只小白貂,把写好的方子给了我,我正要走,那小白貂却一把扯住了我的衣裳。我正纳闷,那神医在里面说道,诊金留下!我当时就蒙了!呸!他算哪门子的神医?住在山里的那些老神医哪个不是仙风道骨,乐于助人的,他倒好,爱钱如命!病还没治,就先要钱了!”元宝越说越激动,他的性子大大咧咧,有什么就说什么。
云廷忍不住笑了:“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实际的神医?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从来都不知道。元宝,你去准备一些礼品,我要亲自去谢谢那神医。”
“城主,诊金都已经给他了,两不相欠!”元宝叫道,“还给他送礼,不是便宜他了吗?”
“让你去就去,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云廷蹙眉,这个元宝,真是越发地没有规矩了。他向来仁厚,待人极好,因此从不摆什么主子的架子。
元宝很不乐意地去了。
主仆二人一起去了那云城山,山中树木高大,荆棘丛生,只在丛林间辟出了一条小道,若不是有心之人寻找,怕也不大容易发现这小路的存在。
行了许久,到了半山腰的一个小坡上,陡然出现一块平地,种满了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花野草,再往前看,是一圈木制的栅栏和一扇木门。
云廷四处打量了一番,回头询问元宝:“是这里吗?”
“就是这里。”元宝擦了擦汗,他恨极了这个地方,害他爬得半死,流了许多汗。
云廷听了,便去叩门,道:“有人在家吗?”
他的话音刚落,一只银白色的小白貂突地出现在那柴扉上,吓得他赶忙把手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