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她?
不能。
不留她?
更加不能。
楚离看着面前绿色的高大乔木,许久许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芷,去准备一辆马车。今晚三更,本王送她离开。”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他能够找得到,其他人却不能伤害她的地方。
“是,主子。”白芷也松了一口气,主子到底还是以大局为重的,又试探道:“那,凌家大小姐?”
楚离面无表情,薄唇抿得紧紧的:“明日去迎她进府。毕竟,她才是这韶华楼真正的主人。”这种禁锢一辈子的地方,不适合小乔,只适合凌宛殊。
“主子英明。”白芷彻底地放心了。
楚离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便要转头朝韶华楼的台阶上走,他想上去好好陪陪她。
“主子。”明净的声音。
楚离的头疼得厉害,转身,颇为不耐烦地看向明净:“说。”
“凌相和凌家大小姐正在前厅等候。”明净没有料到楚离的心情这么差,低着头小心道。
楚离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紫色的瞳眸中已经恢复了幽深平静:“走吧。”
抬腿,朝韶华楼后高大乔木旁的大门走去,从前这里是紧闭的,禁锢、封锁。今天,因为一个人的突然到来,破天荒地开了。小乔,好好睡一觉吧,等处理完了杂乱的事情,我再回来陪你。
楼梯的转角处,乔叶目送那道白玉锦袍的身影走远,宝石般明亮的大眼睛盛满了惶恐。她扶着朱红色的楼梯围栏一步一步重新往上走,不过几步而已,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要消耗殆尽。从什么时候起,她成了他的累赘了?
就算这样的巧合再经历一百次,就算他们因为命运而纠缠一百次,他最后选择的,终究不会是她。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那,凌家大小姐?”
“明日去迎她进府。毕竟,她才是这韶华楼真正的主人。”
“白芷,去准备一辆马车。今晚三更,本王送她离开。”
伸出手,缓缓抹去了不争气地滚落下来的泪珠,乔叶扬唇笑了,七哥,不用了。不用你送我离开。我自己会离开的……
绝对……绝对不会再给你带来一丁点麻烦。
是夜,楚离入宫面圣。因为调包计的事情现在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下午刚刚安抚了凌相父女,傅琬莹也迫不及待地开始找茬了,他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应对准备,最重要的,是让韶华楼中安睡的少女无风无险。
韶华楼。
晚饭很丰盛,乔叶一口气吃了很多,彩云追月这才安下心来,对待她比从前更加小心翼翼。
放下汤匙,乔叶抬起头来,随意而自然地说道:“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彩云追月对视了一眼,七皇子吩咐了,王妃可以在府中任意走动,无所顾忌,与从前的禁足之令完全相反。
彩云取过一旁的披风,上前为乔叶披上,道:“王妃,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乔叶笑笑,点点头。
行走在居延湖边的小道上,夜风拂过,清冷刺骨,空气里是淡淡石竹花的味道,她亲手布置下的一切,从前对于温暖的家的憧憬,如今……物是人非了。
未名居的拱形门,上面缠着一道一道的花藤,那个时候七哥竟由着她胡闹,一切植物盆景都随她喜欢去弄。
走到高高的美人蕉下,它长长阔阔的叶子由于提灯光芒的照耀,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一道道深色的影子。
伸手抚了抚滑腻的绿色叶子,触手冰凉,一丝暖意都没有。看了看花坛下那块稍稍有些松的土,乔叶勾唇笑了,不带一丝留恋地松开了手,转身却笑道:“我想在这院中坐坐,可是有点冷,不如你们去生个火盆子吧。”
彩云、追月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于是彩云回去取火种,追月留下来陪她。
韶华楼与未名居隔湖相望,路程并不算近,等彩云手中取了火折子回来时,见乔叶正站在拱形门前,不由地惊讶:“王妃,追月呢?她怎么能让您一个人站在风口上?”
少女一身大红猩猩毡的披风,笑容明朗:“彩云,你快些去生火吧,真冷呢。追月在里面等你。”
彩云“哦”了一声便往里面走,忽然后颈上木然一痛,神志一片混沌,软软倒了下去。
乔叶欠身,拾起火折子,对着它微小的星星之火吹了吹,光亮越来越大,火越烧越旺,抬脚一步一步走进院中去。
七哥,假如你能明白我的心,便成全了我吧。只要我死了,一切纷争与纠缠都不存在了,对不对?
楚离去御书房的时候,楚皇、楚萧、傅琬莹都在,像是专门等候他一人似的。楚离心中苦涩,父皇不是他一个人的父皇,甚至,他们父子之间只有敷衍与互相猜忌。傅琬莹是仇人,仇人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仇人。
是非太多,阻碍太多,没有一刻是安宁的。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去应对,这种挣扎的痛苦,没有人会明白。
小乔,你也不明白吧?
不明白……也好。
“离儿,你的婚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怎么回事?本来是开开心心的喜事,怎么会出了个调包计?”
楚皇没有开口,傅琬莹倒先发问了。
“回母后,离儿也不知。”楚离满脸愁容,眉头深锁,索性推了个干净:“父皇,儿臣与王妃相处三日,自从那夜大婚典礼之后,她便一直生病发热,太医说,是湿疹,会传染,所以儿臣始终不能近身,哪里知道,竟被贼人有机可乘。”
这样,不仅解释了第一日入宫朝圣之事,也说明了三日后回门的不知情,更加为他三日不曾见过新人的原因做了澄清。不知者无罪,傅琬莹如何能再逼迫?
“原来竟是这样。”楚皇似笑非笑,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眼眸中却不置可否,“离儿,你为了大楚鞠躬尽瘁保家卫国,百姓自然该敬你爱你,只是居然有这等胆大妄为的贼子陷你于不义,其心当诛!”
楚皇淡淡的话语中却透露出帝王独有的威严,傅琬莹不自觉浑身一颤,就算这事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却仍旧有种含沙射影的错觉。
楚离蹙眉,躬身道:“是儿臣疏忽了。”语气无奈且恭谨。
楚皇点了点头,伸出手去:“七皇子府的守备是该加强加强了,这是大明军右翼的兵符,离儿你拿着。北征之前,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我大楚的战神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楚离微微垂下的紫瞳一闪,走上前去,接过沉甸甸的赤金兵符:“是,父皇!”
行了个军礼。
又退到了一旁去站好,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大明军分左右两翼,兵符皆为赤金打造,右翼的兵符楚离很熟悉,上刻篆体的“明”字,军中习惯称之为右军兵符。与之相反,左翼的兵符却从来没有人见过,它直接归楚皇所有,有人称它为“大明令”。
得大明军右翼兵符可得天下一半的兵权,因此人人都仰望。可是得“大明令”者却可以得天下,楚国古老的传说中有“大明一出,暗夜同行”的谚语。相传得到“大明令”即可召唤深不可测的暗夜军,义无反顾地辅佐大明令的主人荣登皇位。
虽然不知传说的真假,仍旧有人相信着。
“萧儿。”楚皇叫楚萧道。
楚萧上前:“父皇?”母后刚刚的脸色已经十分不悦,父皇分明是当着楚离的面给他们母子以警告。这样的偏袒,让楚萧心里十分不舒服。
“萧儿,你的婚期也近了,可要多多吸取离儿的教训,切不可再让我皇室蒙羞。”楚皇依旧笑意很盛。无论什么时候,没有人能够在楚皇的脸上看到笑容以外的表情。
“儿臣遵旨。”楚萧点头应了。
“果然是朕的好儿子!”楚皇赞道,又望向傅琬莹:“皇后教导有方啊,朕没有看错人。萧儿、离儿能有你这样的母亲,是我大楚之幸。”
傅琬莹凤目闪烁,面上却温婉一笑:“陛下过奖了,臣妾愧不敢当。萧儿向来不过是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至于离儿,他向来是个乖孩子,不用臣妾教导也能成才的。”
楚离勾唇一笑,赶忙躬身态度诚恳地接道:“离儿现在的一切都是母后给的,离儿永远不会忘记。日后必当好好报答母后的恩情。”
傅琬莹浑身一颤,楚离越是说得淡然而平和,她心里越是不好受。蛇崽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可气的是,她明知道他在动,却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方式彻底地决绝地扑过来!这样假惺惺地在楚皇的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装出母慈子孝的样子,到底是在欺骗谁?
傅琬莹还没张口,楚皇却笑了:“离儿,既然已经出了错,那相府的四小姐你打算怎么办?不论她是不是傻子或者被贼人利用,坏人婚姻的罪名却是成立了,依照大楚律令,当入狱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