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幽贡曲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烧饼往桌上一扔,再没有丝毫食欲。
那个年轻人僵站在店中间,既想去劈了那商,又想追出去宰了烧饼老板,一时反倒僵站在原处,没了动作。
“玉中,别站着了,我们走吧!”幽贡曲握了握拳头,慢慢地道。
年轻的玉中一声不吭到了幽贡曲的身边,闷闷地问:“去哪里?”
幽贡曲慢慢抬头,笑了一笑,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笑起来,却有一种凌厉至极的锋芒逼人而来:“去拜访当初夸口两天平乱的凤翔公子。”他站起来,拂拂衣袍,负起双手,漫步向前。
玉中不甘心地回头看看烧饼铺,一跺脚,跟了过去。
十步之后,身后忽传来砰然大响,幽贡曲头也没回地往前走。玉中却应声回头,发现刚才幽贡曲坐的凳子,居然化为碎片,而幽贡曲用过的那张桌子,已是四分五裂。
玉中怔了一怔,再回头时,却见幽贡曲已经远去,忙快步追了上去。
烧饼铺的人被这一突变吓坏,纷纷挤过来看,却见桌散椅碎,而刚才椅子前的地上,多了两个深深印进青石地面的脚印。
众人无不骇异,面面相望。
楼阁玲珑,游廊回转,柳丝依依。奈何花园的主人意兴阑珊,枉废了如此美景。
云凤弦背倚山石,闲坐在池塘边,脚下无数游鱼来来去去,身边红花绿草,清新悦目,她的眼神却只茫茫然望着远方,一动也不动。
风紫辉站在距她十步远处,静静凝望她,却一直不靠近。
一碗清香四溢的莲子汤递到他的面前:“今天一早,公子就不吃东西,你也跟着不吃,再这样下去,就算你武功好,身体也撑不住的。”
美人如斯,燕语婉劝,如此风光,风紫辉却是连眼角也不往身旁的琥珀扫一下。
琥珀脸上本来带着温柔关切的笑容,却得不到半点回应,渐渐黯然垂首,长长一叹。
美人伤愁,叫人销魂断肠。
其他园子里的下人,平时也见多了这种情景,私下早自议论纷纷。
真真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那样一个美人儿,不跟着主子转,心思全放在侍卫身上,偏那艳福齐天的侍卫,竟是偏不把这绝世美人放在眼角,这样不知惜福,实在看得别的男人心火上升,郁闷万分。
琥珀本人除了黯然一叹,却绝无其他不满之词,略一犹豫,走向云凤弦,低声道:“公子,你先吃点东西吧!如今城里的纷乱已经平息了,宣大人倾尽官府之力在找人,帝老先生那边,也动用了一切人力,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了,公子饿坏了身子,将来夫人回来见了,岂不伤心。”
云凤弦略略抬头,看看她手中的碗,笑了一笑:“是不是风紫辉不领你的情,就给我了。”
琥珀脸上飞红,急道:“公子……”
云凤弦随手捡起一粒小石子,扔进池塘,看着一道道涟漪泛起来。
琥珀心中酸楚难过,略有些哽咽地喊:“公子!”
云凤弦眼神茫然,望着前方,声音很平静:“知道吗,我的愿望很简单,很微薄。只要找一处好山好水的好地方,安一个舒适温馨的家,不忧衣食,不愁生计,不管国事,不问春秋。成日里只管吃饱睡足,享受人生。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借酒浇愁,可以赋诗高歌,可以感怀涕泣,可以对月酣舞,高兴的时候呢!就去骑马打猎,划拳赌钱,就是看看书,下下棋,钓钓鱼,甚至什么也不做,只坐着发呆也是好的。若得闲呢!就出去行行德,积积善,修修桥,铺铺路,了此一生。这个愿望,对我来说,要实现很难,虽然很难很辛苦,终究还是一步步过来了,就在我以为,我的愿望最终可以实现时……”
她轻轻抬手,做了个捏的姿势,声音平静而漠然:“我不知道是命运的大手,还是什么人的暗中力量,只要这样轻轻一捏一碰,所有的东西全部毁掉,我的白日梦就这样轻易化成碎片。”
她越是平静,越让旁观者感到悲凉,琥珀微微侧首,抬左手拭了拭眼角,还要再开口劝慰,却见远处的下人分花拂柳,渡石过桥地来到近前,低声道:“公子,化血堂幽贡曲在外递帖子求见。”
“不见。”
琥珀眉头微皱:“公子,那幽贡曲在山海湖城内有势力,这次公子把化血秘笈弄得满城都是,已大大驳了他的面子,若再闭门不见,只怕……”
“怕他什么?”云凤弦冷冷道:“我没把他所有的秘笈也一起刻出来,已经算给他留余地了,我如今只想找到奕霖,没功夫也没时间理会他这种动辄惹起腥风血雨的人。”
“此人权大势大,手段又多,只怕公子不见,他也未必肯走。”
“那就让他在门前慢慢等吧!”云凤弦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琥珀情急叫了出来:“公子,这山海湖城里人人都知道化血堂是杀人组织,有无数杀人于无形的办法。”
云凤弦冷笑一声,用手一指风紫辉:“要杀我,看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同不同意。”她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后门处走去,风紫辉一声不出地跟随着。
琥珀眉头深皱,面有忧色。最后长叹一声,眼睁睁看着云凤弦与风紫辉的身影远去。云凤弦仗著有风紫辉保护,根本不怕得罪了幽贡曲会有什么后果,毫无顾忌,全无防护地在街上四处乱走,东张西望。
一次次失望,却又一次次无望地寻觅。
眼前人来人往,却总不见伊人倩影。
书上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我千回首万回首,为什么总不见他的身影?
心中生痛,云凤弦在无望中抱着希望,回头张望,纷扰人群中,偶见一个身影跌落尘埃。
云凤弦心头猛一颤,几疑是古奕霖受伤求助,情不自禁低唤出声:“奕霖。”转身奔出七八步,却又黯然止步。
跌倒在地上的,是个清秀的少年,与古奕霖的身影略有几分相似,但眉眼之间,绝无那华贵从容之气。
此时少年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扯住身前一个人的衣襟,连声说:“大爷,求你宽限几日,我必会赚了银子还你的。”
“你那死鬼老爹欠我的赌帐不拿你还,我找谁还去?宽限,谁知你会不会跑掉。”站在少年面前粗声粗气说话的人,满脸横肉,满眼凶光,两只袖子挽得老高,露出纠结的肌肉。云凤弦脚步一顿,略有迟疑,只是眼神在这少年脸上一扫,心中忽一阵恍惚,想到古奕霖,他单身一人,过得可好?
他从未单独生活过,不知可会受人欺,可曾被人骗?
她这么一想,心下惨然,却又突然升起一股冲动,猛然冲上前几步,一把将那少年拖了起来。
旁边那满脸横肉的男子,即时发出难听的大吼:“小子,你别管闲事!”
换了平时,云凤弦必会好好教训他,顺便显显自己的威风本事,只是如今,意兴漠然,哪有时间与他瞎缠,顺手抽出一张银票扔过去,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那汉子拿过银票,左看,右看,正看,反看,然后随手抓住身旁走过的一个斯文男子,指着银票上的字要人家认。
等到确定银票的数目后,他即时笑得满脸横肉一抖一抖:“公子请便,要喜欢这小子,带走就是了。”
云凤弦看也不看他,牵着少年走出十几步,这才松手:“你回去吧!”
少女仍然有些怔怔发呆,像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云凤弦却也不再多看他,扭头走自己的路,长路漫漫,偌大的山海湖城,要躲个人真的很容易,奕霖,你在哪里?
直到云凤弦走出老远,少年才清醒过来,连声叫着:“恩公。”小跑着追过来,到了云凤弦面前就跪下:“恩公,我如今已无亲无故,唯一的家也被债主所占,求恩公……”
云凤弦没等他说完,顺手又塞一张银票在他的手里:“回去吧!”
漠然地交待一声,她毫不停留,又要离开。
少年在地上急抱住她的双腿:“恩公,我如今无依无靠,恩公既救了我,我唯有一生为奴,也好报答。”
“我不是救世主,每个人的生活都要靠自己去过,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救你?”
云凤弦说完,弯腰用力扳开少年的手,推开他,正要再次迈步离开,上方忽传来掌声和笑声。
“凤兄太不解风情了吧!”
云凤弦抬头,微微一怔:“阁下是……”
街边酒楼,二楼雅间的窗口,有一锦衣少年,眉目秀逸,笑容可亲:“凤兄可记得当日那用生死边缘激发体内潜力的办法?”
云凤弦脸色大变:“是你!”她忽的一跳三丈高,竟是从街心直接跃进二楼雅间的窗子。
楼下一直跟着云凤弦的风紫辉,眼望二楼,一向漠然的眼神竟也闪过异芒,然后快步走进酒楼,迅速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