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思思几次三番想要就昨晚的事问个清楚明白,奈何每次要开口,不是袖子被扯,就是脚让人踩一下,只得闷头去喝茶。
云凤源阻止这位口没遮拦,心无城府的大小姐,眼睛却一直深深望着古奕霖:“凤夫人,昨天凤公子离开寿宴极早,可是有什么事?”
古奕霖淡定笑道:“只是临时有些不舒服,今天已经大好了,不然你看她怎么有精神一大早就去练舞。”
听他的语气,看他的神情,倒似真的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云凤源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望向古奕霖的目光带几分指责。
古奕霖坦然回视,眼神平静但坚定。
云凤源知她心意,再不能强,只得暗自长叹。这对小夫妻到底出了什么事,竟是连他这样的至亲兄长也不能知道吗?
云凤源还待再出语试探,云凤弦已笑嘻嘻走了进来。
古奕霖笑而起立,上前相迎。
云凤弦笑执了他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低低地说着什么,两个人脸上都有明亮的笑容。
帝思思在一旁轻轻叹息,用极低的声音道:“这位凤翔公子虽相貌并非英俊,乍看之下配不上凤夫人,但笑起来,却真的很让人舒服呢!你昨晚非说他们吵架了,就算吵架了,床头打架床尾和,我爷爷和奶奶吵了几十年了,也没真的生分,你却放不下心,一大早跑来看,怎么样,白操心了吧?”
云凤源不说话,只静静看着那一边低声谈笑的夫妻。
云凤弦是笑得很灿烂,太灿烂了,有些过头。古奕霖的眼神很温柔,可是出宫这么久,早不讲究礼法规矩,何至于丈夫一进门,就即刻起身,笑脸迎人来迎接,倒似对着的不是朝夕相依的夫君,而是必要笑脸相迎的客人一般。
云凤源心中一阵郁闷,忽的一掌拍在桌上,把两个低声说话的夫妻吓一跳,萧遥却已朗笑出声:“你们两个这算什么待客之道,还不把你们的好酒拿出来,让我痛饮一番。”
帝思思在旁嗔恼:“凤源大哥,你不知道是不是酒虫转世,这么大清早,还惦着喝你的酒。”
“你这等小丫头,岂解杯中趣。”云凤源说完,又一瞪云凤弦:“你那好酒可别想藏私,还不快拿出来。”
云凤弦和古奕霖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看向云凤源的眼神已有感激之意。
云凤弦大笑着站到厅口喊:“快来人啊!”
这一喊,还真有人来了,不但人来了,连马也来了。
看门的阿民,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马来到大厅外:“老爷。”
云凤弦用杀人的眼神瞪过去,咬牙切齿:“是公子。”
“咦,这不是尘姑娘的月华吗?”古奕霖好奇地从厅中走出来,仔细地看着这匹难得的宝马。
“刚才有人把这马送到门前,让小人给老……给公子传个口信,说这是公子得的彩头,认赌服输,就交由公子。也不等我通传,那人就自己走了。”
云凤弦笑道:“宝刀名马,江湖人无不视若性命,难得尘家老先生这般大方。”
云凤源在厅口微笑道:“人家可不是普通江湖人,有权有势,财大气粗得很呢!亏得他这般看得起你。想是昨日寿宴,见宣大人和琥珀姑娘对你都另眼相看,谢老也如此重视你。他尘某人能在这里混出如此名堂,岂有不心思玲珑的道理,不管以前你和尘小姐有什么芥蒂,这匹宝马,也足以让你承他的情了。”
古奕霖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抚摸马儿,眼中有掩不住的欢喜,“到真是一匹好马,我们岂能夺人所爱,还是送回去吧!”
云凤弦微微一笑,道:“若是送回去,也显不出你的大方来,我看那尘姑娘喜爱它得紧,必是舍不得要来寻它的,你就好好招待,。到时候,再做出舍不得却不得不忍痛割爱的样子,把马儿还给她,到那时她承你的情,以前的冤仇,也就烟消云散了。”
古奕霖摇了摇头,道:“你的鬼主意就是多,你不要看我喜欢,就故意找借口把马儿留下,然后再想法子让尘家承你大大的情,最后心甘情愿把马给我。”
云凤弦一愣,没想到这暗藏的心思,竟被他一语点明。
古奕霖轻叹道:“我虽喜欢这匹马,但你能为我有这样的心思,已是最让我高兴的了,不必再让别人伤心了,害怕失去珍爱之物的滋味……”他倏得一叹不语。
云凤弦轻轻伸手,却又在触到他的手时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笨蛋。”
云凤源站在厅前,看那在阳光中幸福携手的一男一女,不知为什么,心里想的,却是云凤弦刚才那一瞬间的迟疑。
耳旁传来帝思思低柔的声音:“昨天晚上还以为这人是疯子,今天倒是越看越顺眼了。这样的夫妻也算得上神仙眷侣,不让你和卫珍姐姐专美于前啊!”
云凤源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一连几天,云凤弦家中,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来客不断,济州城的大商人、大财主、大门主、大高手、大才子,居然轮着班的来拜访。光礼单就接了一大堆,各色礼物也堆了几房间。每每让云凤弦感慨,山海湖城的人是不是全都有钱没处花,所以见人就死命地送。这些来往应酬大多与古奕霖无关,只是云凤弦不只大部分时间要陪客人,有时还被这些热情的客人拉走,去赴这个宴那个约,说是尽尽地主之谊。
云凤弦整天忙得团团转,再加上帝顺、云凤源也时时来领了她四处游玩,整日就在外头,花天酒地,吃喝谈笑,把山海湖城里的新闻当做笑谈。就这样,在很长的一段时日中,古奕霖与云凤弦相处的时光,竟少得出奇。
这一夜云凤弦被深夜未归。
古奕霖在馆中辗转难眠,也不叫醒身边的丫鬟,自己随便披了件衣衫,就推窗遥望。
远处影湖中,画舫里点点烛火,映着漫天星光,近处花园里苕亭芰荷,早已不胜韶光,残香断梗,却仍依依有情。
古奕霖触动衷怀,便取了洞箫,徐徐在园中闲走,迎风缓缓吹奏,一时襟袖清冷,大有凄凉之意。
“好风雅,好情怀,好心境啊!”云凤晴拍着手,从黑暗中踱出来:“皇后就是皇后,果然与旁人不同,孤枕独眠,遭受冷落,排遣的法子居然这么特别。”
古奕霖手握紧洞箫,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真以为所有人都是笨蛋,看不出你们夫妻出了事吗?云凤弦是什么人,他是当过皇帝的,纵然山海湖城这帮地头蛇在这个小地方有点身分地位,真能放进云凤弦眼中吗?她要不肯去应酬,又有何难?不过是借这个机会远离你而已。”云凤晴冷笑:“这几天你们每天见面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见了面,就只会相对着假笑,真以为全天下人都是瞎子,看不出你们皮笑肉不笑?”
古奕霖的脸在月下白得不见血色,云凤晴的话,句句如刀,直刺进心中,伤人的不是话语,而是这话中的事实。云凤弦的温柔没有变,云凤弦的体贴没有变,云凤弦灿烂的笑颜没有变,但他的心知道,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
纵然她一切都做得和以前没有不同,但心却总可以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渐渐失去。有些事,发生了,不可能真的不介怀,裂痕既已真正存在,又怎么可能完全抹去。
云凤弦微笑来对他,他也微笑回应,只是双方都知道,已经不同了。
云凤弦不再每天晚上在他的住馆外转着圈叹着气,不再用尽心机找机会夜夜怀着坏心眼,跑来和他聊有的没的无聊无趣的东西。
他也不会再拿云凤弦取笑,不会再因为她的出丑,她的失误,肆意嘲笑。
她待他太体贴,他对她太温柔,彼此都太用心了。发生了的事,努力当做没发生,双方都努力地弥补,小心地回避,可是却又疲惫辛苦到极点,不得不藉着一个个贵客的来访,暂时逃离彼此互锁的牢笼。眼看著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一点点地消失,却又这样无声无息,让人想伸手挽留都做不到,让人想痛哭哀号都不可能,这样的伤痛,旁人又怎会明白?却跑到这明月之下,用这般讥讽的声音,冷冷戮刺她的心。
古奕霖惨白着脸,却把腰挺得笔直,不去看云凤晴那期待他崩溃的表情,扭头便走。
萧远在他身后慢悠悠地道:“想不想知道,今天你的丈夫在哪里享艳福?”
古奕霖没有回头,没有停步。
“就在那影湖中,花魁琥珀的画舫之上。”云凤晴唇边带着冷笑:“也许你不知道,据说琥珀即将赎身脱籍。花魁琥珀终于也要跳出风尘了,却不知丝萝要附哪一株乔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