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氏祖孙连连点头,却叫身边的云凤晴不断拿白眼来瞄他,不知道是佩服他说谎的本事,还是不屑他满嘴谎言。
帝远逊为人老道,阅历极丰,哪里会看不出云凤晴的眼色古怪,不过只当不知,笑对风紫辉道:“风公子出尘逸世,又何必拘泥俗礼,枉负了凤公子一番心意。”
风紫辉本是不想理会的,却见云凤弦坐在旁边,不断冲他挤眉弄眼,知云凤弦不想得罪帝远逊,便只淡淡道:“谨遵先生教诲。”
帝远逊没想到,初次见面,刚才不过是应付云凤弦的客气话,谁知这人这么听话,一劝就答应,倒叫他后面滔滔不绝的大道理一句也说不出来,愣了一下,才道:“刚才见公子历数旁人武功,如数家珍,公子的眼力见识,实在令人佩服。我孙儿自幼好武,我请过许多名家教导他,至今略有小成,不知在公子眼中,醒思的武功如何呢?”
风紫辉神色漠然:“帝公子天资聪颖,骨格亦佳,看他方才举手投足间,招式干净俐落,看来师承亦是当世名家,所学极高。只是也只能到此为止,难成大器。想来公子出身富甲天下的帝家,学武只是为了兴趣,断然不至于要去闯荡江湖,倒也不必忧心。”他开始几句话夸得人正开心,谁知后面话风一转,竟是将帝顺驳得一文不值,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能这样不客气,何况他面对的是帝家孙少爷。一时间本来热闹亲切的场面就僵下来了,帝家的仆从们个个铁青着脸,拿眼睛狠狠瞪着风紫辉。
帝顺虽还保持风度,安坐不动,但握杯的手一紧,酒杯裂成数片。他自五岁习武,日夜勤练不辍,与人交手过招,从未败过,素来被人众口一词,称为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哪里尝过被人这般轻视的滋味。
云凤弦见气氛不对,忙打圆场:“紫辉你胡说什么,人家帝公子那是多厉害的功夫,一举手一投足,就把别人逼下楼,两把刀砍在他手臂上,连皮也不擦破,那可是传说中的铁手啊!”
帝顺冷笑一声:“不敢当。”
云凤弦顿也不顿一下,继续笑:“是吧,真的很厉害。”
“你以为,他真的是靠功力把人震下楼的吗?”风紫辉冷冷问。
云凤弦笑容一僵。
帝顺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
“震退那人的,不是你的功力,而是帝家少爷的身分。”风紫辉毫不客气地道:“因为你是帝公子,所以别人情愿假做被震倒来让你开心,所以别人不敢接招,要对你退避三舍。因为你是帝公子,所以虽然名师满天下,却没有人敢打敢骂。因为你是帝公子,所以纵然习武多年,却一直学得过分轻松。武学一道,充满艰辛,不曾身心受够煎熬,岂能修成绝艺。纵然你少年时进展迅速,但也会很快陷入困境。最近你在武功上,是不是已感到很难再有进步……”风紫辉的语气毫不客气,帝顺初时听得满面怒容,但却越听越是脸色发白,失魂落魄。
难得帝远逊见孙儿受了这样的奚落,居然不动声色,好像风紫辉说的是其他人,犹自含笑举杯,向云凤弦劝酒。他沉得住气,别人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身后一个高大的护卫上前一步,手指风紫辉:“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这样大言不惭?”
又气又乱的帝顺因风紫辉的这一番话,惊得连生气都忘了,只是目瞪口呆,望着这个气质高华如仙,神态却漠然如冰的男子。
云凤弦干笑两声,忙着化解僵局道:“紫辉就爱胡说八道,你别当真。”
“哼……他不出声,不是代表我说对了。”风紫辉瞥了云凤弦一眼,毫不给面子地反驳。
云凤弦暗中磨牙,如果不是在场外人多,她真想跳起来猛敲风紫辉的木头脑袋。
如果不是因为古凝寒出宫前对她的保证,她简直就要断定这家伙根本已经和云凤晴勾结,存心要害她结仇满世界了。她已经很努力克制,但这一番咬牙切齿,随时准备扑上来拚命的样子却根本人人看得出来。
风紫辉眉毛也没动一下,帝远逊却笑着执杯而起,道:“凤公子不必介意,这位公子直言不讳,才是君子本色。”说着又回首对帝思道:“稍安勿躁,想来这位公子也说到了重点了。”有他打圆场让气氛缓和下来。
云凤弦满脸堆笑,端了酒杯起来说道:“帝老先生宽容大度,云凤弦佩服,以后我等长住在山海湖城,还要老先生多多照顾。”
帝远逊眼神微动,道:“凤公子要长住?”
云凤弦侧首给了古奕霖一个笑容,方道:“是,久闻这里山明水秀,我欲在此置一处房产,以便长住。”
帝远逊即刻道:“何必麻烦,如果凤公子不弃,但住吾府无妨。”
云凤弦正色打断了他的好意,“多谢老先生一片热诚,凤翔铭感五内,我自问小有资产,岂敢劳先生破费。”
“这么说,凤公子不赏脸了。”
“实在是受之有愧。”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无聊无趣,却又是人际交往必不可少的客气话。
古奕霖极少像正常人一样与人交往,所以听得倒觉有趣。风紫辉素来是天塌不惊的性子,也自安然端坐。只有云凤晴听得厌烦,慢悠悠挟了桌上的花生米去喂小帅。也不知道是不是云凤弦运气太好还是太不好,就在楼上雅间大乱的时候,楼下居然也传来一阵喧哗声,比楼上更响亮更混乱。那是无数人在乱哄哄地打招呼。
“尘小姐好。”
“尘小姐早。”
夹在一大片声音里的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帝伯伯是不是在楼上,这里好像刚才又打过架了。真是的,帝伯伯,帝伯伯……”
帝远逊微笑着略一点头,两名家仆从即刻推开雅间的门出去,齐声道:“尘小姐请进。”
随之传来轻快的登楼脚步声。
云凤弦微微皱眉,楼下的声音清悦,笑声飞扬,为什么她心中却隐隐升起不祥的感觉。
古奕霖不着痕迹地轻轻扯扯她的衣袖:“这声音好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同一时间,帝远逊也微笑着介绍说道:“这位是和道盟主尘右灯的独生女尘洛,山海湖城里出了名的火美人。”云凤弦脑中电光一闪,脱口叫:“糟了!”
同一时间,一个一身飞扬的紫色的身影,亮丽明艳得夺人眼目的女子在二名随从的护卫下走到了雅间门前,还不及进门,笑语已轻扬:“帝伯伯,下面人说你请了几位外地客人,不知是……是你们?”前面半句话还是笑盈盈说来,等到看清房里一干人,尘洛原本满是笑容的俏脸刹时一片肃然,纤手一翻,一道寒光已冷锐入目。
云凤弦这时才刚把那声“糟糕”接下去道,“我忘了冤家不聚头,。”
同一时间,帝顺倏然伸手,快疾无比,右手的护臂正好格住了尘洛手上的剑:“尘姑娘,你这是何意?”纵然他心中对云凤弦这一行人有万般恼怒,但尘洛当着他们祖孙的面,出刀就砍人,这也太过不把他们帝家看在眼里了,不由他不出头。
“帝大哥,你不知道……”尘洛怒容满面,羞愤无比,手指着云凤晴,就要把自己受过的羞辱说出来。
云凤弦已先一步长揖到地道:“尘姑娘还请息怒,以前全都是误会,姑娘是江湖儿女,海量包容,想来不会与我们计较的,我这里敬姑娘一杯,全当陪礼。”说着郑郑重重的斟了一杯酒,双手举起来,递到尘洛的面前。帝远逊也微笑道:“尘侄女,有什么误会,看在老夫的面上,就作罢了吧!”
尘洛看看云凤弦恭敬的样子,再看看拦着自己的帝顺,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手中的兵器,帝顺便也顺势垂手退开一步。
尘洛站到桌前,伸手去接云凤弦手中的杯子,手才伸到一半,俏脸却猛然一变,冷笑一声:“这笔帐你们休想就这么算了。”
说到“这”字时,她出手如电,重重一掌打在桌案上。桌子被震得翻转过来,桌上的杯盘碗碟漫空乱飞。
说到“笔”字时,帝顺护着帝远逊后退,帝家的仆从、护卫一起上前,把他们祖孙拦在身后,以免为这漫天飞舞的杯盘菜肴所伤。
云凤弦同时“啊哟”一声,松手弃杯,双手往下一按,竟是又快又准,把尘洛一掌拍得翻转起来的桌子重又生生按回原地。
但桌上的杯盘碗碟却因受尘洛内力所震,仍然飞舞起来。
古奕霖轻喝一声,足尖微点,双手翻飞如电,接住漫天的碗碟杯盘,随接随放,随放随接,在不过三尺的范围内倏忽来去,似风拂花动。仅看他的身法轻快无比,竟把帝家众人与和道盟一干人皆震得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尘洛一句话才刚刚说到“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