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奕霖茫然回首,见古凝泞满脸震惊之色,一众官兵都面带愕然,而最前方的十几个官兵,手上都拿着从中间断开的刀与剑,正呆若木鸡地望着自己这边。
古奕霖倒吸一口冷气,这才缓缓抬头,望向一手控马,一手把长弓挂回背后的男子,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
古凝寒望着古奕霖绝尘而去的身影,不由地低低惊呼一声,忆起古奕霖方才言及凤弦有难,花容失色地她情不自禁快步向前走去。
古凝泞却在前方伸手一拦,大喊道:“皇太后!”
古凝寒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垂着眼眸低喝一声:“闪开。”
古凝泞浓眉一皱,徐徐摇头。
古凝寒垂放在腰间的手紧握,指尖深深地插入掌心之中,她最引以自豪的自制力完全失控,“让开,我要去追凤弦,只有我在她身旁,方能保住她的安全。”
古凝泞望着古凝寒,幽深眼神中流露出悲悯,拦阻的手臂依然横在半空中,声音低低沉沉:“皇太后,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你的生命,对于古家、对于风灵国,才是最需要保证的。”
古凝寒一怔,抬头望向自小一同长大的兄长,看进他幽幽深深的眼眸,忽觉一股寒意从心头慢慢升了起来。她向来聪慧过人,加上她在权力场中渡过了多年,更磨练出常人无法想像的惊人心机,只是素来对亲人依仗信任的她,并不会做其他想法。
此时,她见古凝泞神色有异,语气低沉,心头竟觉得猛然下沉。
古凝寒忽然间把许许多多事全部想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浮上心头,脸上仅有的血色也迅速退去。她嘴唇微颤,不可自抑地轻轻地道:“为什么只来了你一个?二叔呢?大哥呢?他们辈分和地位超然,只要露一个面,云昱风就不能不顾忌,为什么他们都不来?”
古凝泞望着她,轻轻叹息一声,却不说话。
古凝寒见他此番表情,凄然一笑:“我还只道他们另有图谋,明着派你来此护驾,暗中早有其他的行动,却原来,竟是我错了?我早该想到,你手中带出来的禁军何等精锐,怎会让凤弦闯出去,只怕,纵然是凤弦她不走,你们也会想法子,将她调离我的身旁。这段日子的古家表面上的,一切活动都依从我的计策。就是今天,你也肯领兵来保护我,原来全都是一场戏,一切都只是为了瞒过我,让我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任你们分隔了我们母子。”她越说越是凄恻,眼神悲伤欲绝。
古凝泞默默地望着她,欲言又止。眼前的人,此刻纵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却也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聪明可爱的小妹。
“为什么?”古凝寒愤然逼视他,声音并不特别高,却有些嘶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难道不是古家的女儿?凤弦,难道不是古家的外孙?为了古家的权势,把我嫁进皇宫,罢了。这些年,我在那片黑暗冷血无情之地苦苦挣扎,勉力保住皇太后的荣耀,难道,保的不也是古家的地位吗?”
古凝泞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心脏处开始酸楚的地方,方才低声道:“凝寒,你忘了,云昱风的母亲,同样是古家的女儿,云昱风也是古家的外孙。云古两家代代联姻,古家的势力已经盘根错节,和所有王室宗亲都有牵连。古家女儿坐在太后位上固然好,但若一定做不到,古家也不能为此拼掉所有的实力。还有,古家并不想出卖你。这些年来,我们倾注所有的势力支持你都是真的。当初的我们甚至多次派人刺杀云昱风。一直以来,依从你的计划,开展行动,也绝不仅仅是做戏,我们的确希望你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赢到最后。但是……”古凝泞停顿了一下,吐了一口气,忧心匆匆地道,“但是云昱风的能力、成就,同样看在所有人的眼中。而云凤弦,云凤弦实在太不成器了,竟在大殿朝会之时,他却,他却把奏折都扔给了云昱风,这岂是明主?凝寒,你要明白,现在不是古家不肯护你,实在是,古家几百年基业,举族的荣辱,不能随便赌掉。更何况,我们尚要考虑整个风灵国的利益。云凤弦他……”古凝泞说到此,又顿了一顿,有些艰涩地开口道:“云凤弦他真的不配身居至尊之位。如今天下纷争,诸强并立。若让他掌握江山,纵使古家拥有至高的地位,古国却沦为旁人竞逐之鹿。国之将破,何来世家之名?为国为家,我们……”
古凝寒怔怔地望着他,眼神有些空洞,一阵风吹来,拂动她的衣襟,恍惚间,让人觉得,这个为了家族,为了爱女,站在风灵国最顶端也是最坎坷的女子,已经虚弱得连一阵风,都足以吹倒她。
“所以,在很久以前,云昱风就已经和古家暗中联系,订下盟议,只瞒着我这个被古家卖到宫廷的弱女子?所以,你才能在云昱风掌握大权的时候,仍能亲自掌控京中禁军。可笑我还日日担心你兵权被夺,为了维护你的地位,暗中费尽心血,不得不在许多方面,对云昱风做出让步。所以,今日,我的叔伯们,我嫡亲的兄弟们都没有来,只来你这一位表兄,我却还以为有了家族的依靠仗恃;所以,你们当着我的面,分离了我们母子;所以,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也许我的孩子,已经在别处,被云昱风的人杀死了……”古凝寒说话时的表情既不悲愁,也不激动,有的,只是一片木然之色。
古凝泞眼见她此时的表情,不由地跟着神色黯然起来,低唤道:“凝寒……”
古凝寒凄然惨笑,没有语调的声音一字一字道:“请称我为皇太后,虽然,我这皇太后也许当不了多久了,以后,你就该改叫我皇后了吧?”她楚楚可怜的目光变得森冷阴寒,直直盯着古凝泞,“你们到底当我是什么人?把我卖了一次又一次?生为古家的女人,我已经付出了太多……云昱风又以为他是什么人,真的能掩尽天下耳目吗?他弑君而自立为皇,却不知史书昭昭如铁,这千古的骂名,穷其一生怕也是饶不得他。”
古凝泞面露不忍之色,略一犹豫,才低声道:“云昱风不会弑君,这样的罪名无论如何落不到他头上去的。”
倾刻间,古凝寒全身僵硬,恍然大悟地望着古凝泞的眼睛,满是不能置信的愤怒,声音更是颤抖得厉害,“你们……我身旁的高手全是你们安排的,我以前只想着他们是家族派来保护我的,什么重任都交给他们,什么都信托他们。可我忘了,他们效忠的是古家而不是我。他们全跟到凤弦身边去了,你们竟然要……”
古凝泞脸上悲悯之色更浓:“不,凝寒你错了,古家同样不会背弑君之名。这行猎已经渗透进来许多来历不名的人,陛下若是有什么意外,实属意外。”他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神色多有不忍,不忍对着自己心爱的小妹,说出这样伤人的真相,但面对素来聪颖的古凝寒,就是要撒谎,怕也难以欺瞒得过,倒不如狠心说破了,也让她不得不认命。
古凝寒果如他所料,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奕霖呢!他也追去了,你们也不顾他吗?”
古凝泞苦涩地摇了摇头,“古家并不是要抛弃奕霖,我也没料到他会追过去,也许,这亦是他的归宿。否则,以她皇后的身分,将来是更难自处。此事,三哥那边也已认可,为了整个古家,有的时候,不得不牺牲一些人与事。”
古凝寒唇角微扬,良久,她居然笑了一笑,冷冷地道:“既然三哥他这生父都不肯为了奕霖多话,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她回过身,一步一步走回去,背影无限地萧然绝凉。每一步走出去,离她血脉相连的爱女,便远一步,瞬时变化,终要生死相隔。每每一步走出去,曾经拥有的一切,亲情、爱情、尊荣、地位,便如云烟般一起消散。
古凝泞徒劳的伸了伸手,想要劝说她几句,却又觉此时此刻,风灵国的前途、古家风光和未来君王专宠的幸福,都不过是伪善无力的言辞,说来到头来皆是徒然虚无,最后的他黯然长叹一声。
古凝寒一步步走向包围圈的中心,所有明黄沙幔的最中心。身旁是内侍环绕,左右是护卫护住,可是她身为风灵国的皇太后,原来根本是一个被禁锢住手脚的木偶,一具行尸走肉,她甚至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她更明白古凝泞能当众说出这一番大逆不道之话,最能证明的是,在场众人全都是忠心于云昱风的属下,可笑她还自以为,自己的身边还有高手能仗恃,有兄家族可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