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云凤弦毫不客气的一声断喝,回头狠狠瞪她一眼,眼神凶恶得让这位大小姐立刻闭上了嘴。
帝远逊这才慢慢开口,声音沉痛:“凤公子,为什么?这几年来,我可曾薄待于你吗?”
“没有。”云凤源毫不停顿地回答:“你对我非常客气,为我置家宅,替我请佣人,供我夫妇安然生活的一切费用,从不以普通客卿的身分来看待我,只当我是贵客,处处照料,时时尊敬。不过,同时,你也有意无意,把我本是王子的消息,让其他人知道。有我在你帝家为客卿,官府对帝家贩的盐,检查都要少了许多,税也绝不多增。各地关卡,大多通融开放。其他商家,也都对帝家更为客气。帝老,你给我的不少,我回报你的也不低。你不曾薄待于我,我又何曾亏负于你。只是……”他唇边笑意,冷意更甚:“帝老对于多年来共同进退的朋友,只怕多有亏负吧!济州盐茶生意,通行天下,可是济州大小商会的事务,多由盐商行会一力把持,茶商行会,处处低头,李老板早已有诸多不满。帝老你身为盐商会长已有二十八年,成老板就给你当了整整二十八年的副会长,要到哪年哪月,这正会长的位子,才轮得到他来坐。隆、林二家,和你帝家做了足足三十年的生意,人人都说他们沾帝家的光,是帝家给他们的生意,才捧出了他们今日的成就。各位老板都是富可敌国的身家,却还要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你当他们心中就没有一点微词吗?盐帮几百年积业,代代主掌盐运,可是自帝老爷控制山海湖盐业以来,盐帮表面上是协助谢家,实际上,不过是喝你帝家吃剩下来的粥,盐价、运价、时日,没有一样他们做得了主,忍了你帝老爷几十年,也算是给足面子了。”他眉目英朗,顾盼神飞,此刻侃侃而谈,说的都是倾轧之事,神色却一如纵酒吟诗般自在。
帝远逊听得神色渐渐惨淡下去,帝思思却是目瞪口呆,颤声问道:“凤大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别吓我了。”这美丽多情的少女,再天真无知,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了,正因为感觉到悲惨事实的降临,心中痛极,更不愿承认,一边摇着头,一边怔怔落泪:“凤大哥,你,你……”
帝远逊长长叹息,伸手想要安抚伤心的孙女,却最终无奈地道:“原来,各位竟有这么多怨言,倒是我辜负诸位了。”仍然没有人说话,有人沉着脸,有人还勉强装出笑颜来,有人张张嘴,不知还想说什么话,但最终,都没有出声。
只有帝思思那惊惶的啜泣声,响在这偌大厅堂里。
云凤弦怒极之下,反而大笑了起来。
整个大厅里,一时竟只有帝思思的哭声,以及云凤弦的笑声。
云凤弦一番发怒,笑声中却是极尽讥讽嘲弄,刺得人脸上发烧。她的双眼更似锋利的刀子一样,扫视每一个人,“好,原来,你们的经商之道,就是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
成叶脸上变色,站起来道:“凤翔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行了什么卑鄙手段?帝家霸占山海湖城的商场龙头太久,人心不服,这是众人之意。百姓信不过帝家,要去兑现帝家的银票,与我们何干,我们并没有义务,出手为帝家解难。”
“对,商场无父子,帝家和我们无恩无义……”
“什么无恩无义!”帝思思气得脸通红,伸手指着说话的李家声,喝道:“四年前,你的货遇上大风,毁于一旦,周转不灵,债主逼上门,迫得你几乎上吊自尽,不是我爷爷出手借出大笔款子,你能有今天,还有你……”
她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瞪着最先说话的叶成,“当年,你贪利心切,暗卖私盐被查出来,若不是我爷爷替你满城奔走,上下打点,你一家老小有多少人可以活下来……”她眼中带泪,脸上带恨,一个个指过去,一个个说过去,这厅中客人,济州大豪,竟是没有一个不曾得过帝远逊的帮助。
“你……”
“你……”
“还有你……”
指到最后,忽然指在云凤源脸上,帝思思心中一痛,手指发颤,忽然冲向云凤源,明明学过武功,双手却只会无力地撕打:“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
云凤源往旁一闪,他身后的仆人中,一人长身而起,只一伸手,就抓住了帝思思的手腕,微一用力,痛得帝思思发出一声惨呼,再也打闹不得。
帝远逊脸上变色,大喝道:“放开思思。”一拂袖,案上茶杯,落到地上,摔个粉碎。随着杯碎之声,屋顶、廊前、阶下、墙上,竟冒出无数人影。刀剑如林,寒光森森,杀气弥漫在天地之中。
厅中其他几位富豪脸上多少有些变色,云凤源却只漫声一笑:“好,帝家财势通天,家中养士三千,山海湖城内,何人能及,只不过……”他一声长笑,如金玉相振:“只不过,在场诸位虽不及帝家富有,各人的府兵家将加在一起,怕也不少。再加上我近日联络山海湖城内的一众武林英豪,帝老爷以为,谁占上风?”他说话的声音虽大,但后来,渐渐听不清了,因为整个帝府之外,忽然响起一片脚步之声、喊叫之声,站在厅里向外看去,可以看到远处兵刃映起的寒光,也可以看到,墙上那些帝家护将惨然的脸色。
用不着再听云凤源的话,帝远逊的脸色,已是惨然若死。
云凤源悠悠道:“帝老不要指望官兵,如今城内官兵虽多,不过全都赶去处理各大钱庄的混乱了,在一个时辰之内,根本来不及整顿足够的人马,解除帝府危机。不过,帝老也请放心,只要你不动手,外面那些英雄豪杰,也绝不会无故伤人。帝老,我所求非常简单,只不过是见见帝公子而已,帝老应当不会拒绝吧!”
帝远逊神色灰败,仍旧不语。
旁边的帝思思仍然挣扎着喊道:“为什么,凤大哥,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此时,她竟然仍唤云凤源做凤大哥。
云凤弦忍耐不住,身形微动,刚欲有所动作,云凤源已是冷喝一声:“凤翔公子,你知我性情,真要做我的死敌吗?”
云凤弦一怔,最终叹道:“你何以非要如此?”
“我只不过要见一见帝顺而已。”云凤源忽的大声喊了起来:“帝府的人听着,你们为帝府效命,无非为了钱财,如今帝家连百姓存在钱庄里的银子都付不起了,哪里还养得起你们。如真要为帝家拚死,外面近千江湖英雄攻进来,你们也没有什么活路。若肯弃帝家而去,这里众位老板必会以双倍的价格,请你们为护院,若肯把帝顺带到我面前,我必重谢千金。”他的武功不高,但这全力一喊,声音遥遥传出去,倒真让帝家大院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必看帝远逊惨然的神色,不必看外面帝家护将交头接耳的样子。云凤弦闭着眼睛都能猜出,事态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在这个最富有繁华,许多事都以金钱来决定的城市中,这一场大变,同样,以金钱确立了优劣胜负。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脸色苍白的帝顺就出现在大厅里。这个长时间因为患病而没有露面的帝家大少爷,是被人挟着双手,硬架过来了。
这位当初一出手,没有人敢接招,旁人纷纷退避认输的帝家孙少爷,如今是被他的两个师父制得动弹不得,像甩一个破布袋一样甩进了大厅。
“凤公子,这厮想从后门逃走,被我们拦下来了。”
帝顺这个平时矜贵自负的贵公子,此时全身颤抖不止,脸色白得像个死人,垂着头,竟是不敢与云凤源目光相触。
帝远逊长叹一声,有些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
帝思思却愤然大骂道:“你们这两个混蛋,我们帝家哪一点对不起你们,你们竟然……”
“帝家是没对不起我们,有吃有喝有钱拿,可我们也给帝家看家护院,当你们的走狗,尽心尽力回报过了。现在帝家没落了,我们总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帝思思泪落如雨:“你们就没有一点忠义之心吗?”
“忠义之心,呸,你们帝家口口声声叫我们老师,让我们做小公子的师父,可是谁真把我们当师父尊敬,也不过就是个跟进跟出的跟班保镖,你们拿我们当走狗,还要我们拿你们当主子,拚死拚活,效忠到底,真是荒唐。”
云凤源只是看着帝顺,眼中是万把毒刃、千倾毒焰:“帝公子,你我一场相交,为什么生了病,我来看你,总是见不着人?为什么,此时此刻,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抬头?”
帝顺颤抖着抬头,脸色苍白憔悴,削瘦得不似活人。人是不可能一下子瘦成这样的,可见他的苍白削瘦,并不是因为今天的惊变。